夜,依舊是那片深不見底的黑色天鵝絨。
但蘇家大宅主廳內的空氣,卻已然天翻地覆。
如果說一個小時前,這里是末日狂歡的劇場,那么現在,這里就是神跡降臨后的、一片狼藉的人心廢墟。
奢華的水晶吊燈依舊傾瀉著蒼白的光,將每個人的臉照得毫無血色。那只維多利亞式的古董鐘,依舊在用它那永恒不變的節奏“滴答”作響,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不再是死亡的倒計時,而是審判之后,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回響。
蕭凡那句輕描淡寫的“一天,不就夠了?”,如同一道無形的沖擊波,將廳內所有人的認知、尊嚴與常識,都震得粉碎。
蘇浩,那個不久前還站在道德與權力的制高點、準備公開宣判蕭凡“死刑”的蘇家嫡孫,此刻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蠟像,僵立在原地。他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片慘白,那雙瞪大的眼睛里,盛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與荒謬。
“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引以為傲的靠山,江城新貴趙世雄,那個在他口中“不可撼動”的存在,就在短短幾分鐘內,從云端跌入地獄,被徹底抹除。這種顛覆性的現實,已經超出了他貧瘠想象力的極限,直接摧毀了他賴以為生的世界觀。
“哐當——”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他身旁,他的母親劉芬,早已面如死灰,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那些方才還在推杯換盞、肆意嘲笑的旁系親戚們,此刻一個個噤若寒寒蟬,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們看向蕭凡的目光,充滿了原始的、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那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個行走在人間的……魔神。
他們終于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剛才嘲笑和羞辱的,究竟是一個何等恐怖的存在。
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中央,蘇清雪靜靜地站著。
她忘了去擦拭眼角的淚痕,只是癡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震撼、迷茫、狂喜、酸楚……無數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中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七年前,他是一道照亮她青春的陽光,溫暖而熱烈。
七年后,他歸來,卻像一片深邃無垠的星空,平靜、神秘,蘊藏著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他,可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看到的,或許連他真實面貌的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她的父母,蘇宏遠和趙蘭,則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七年前曾被他們視為“窮小子”的女婿。他們張著嘴,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混雜著敬畏與不安的震撼。
全場,唯有兩個人,在最初的震驚過后,迅速恢復了思考。
一個是蕭凡。
他做完那件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后,沒有享受眾人敬畏的目光,也沒有對蘇浩進行任何形式的追打。他只是安靜地看著蘇清雪,仿佛在說: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了。
另一個,便是老太君。
她已經重新睜開了眼睛,那雙渾濁的眼眸深處,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她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
她緩緩地將那串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濕滑的佛珠,重新戴回手腕。
她設下的,本是一場對“人性”與“風骨”的試煉。她預想過蕭凡的失敗,也預想過他或許能創造奇跡,甚至動用某些她不知道的北境人脈,迫使趙世雄讓步。
但她唯獨沒有預料到這種結果。
——抹殺。
這不是談判,不是威逼,不是利益交換。
這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不容置疑的、絕對的抹殺。就像神祇從天穹之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于是,凡間一個看似龐大的帝國,便煙消云散。
她自詡為棋手,卻在今夜駭然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棋盤,在對方眼中,或許不過是一捧可以隨意拂去的塵埃。
這個年輕人所掌握的力量,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范疇。
她看著蕭凡,蕭凡也恰好將目光從蘇清雪身上移開,與她對視。
沒有言語,沒有表情。
卻仿佛完成了一場關乎蘇家未來、無聲的權力交接與博弈。
老太君緩緩地點了點頭,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絕對力量的認可與臣服。
蕭凡也微不可察地頷首回應,然后,他不再理會廳內這片狼藉,轉身,邁開沉穩的步伐,再次走入了那無邊的夜色之中。
他不需要贊美,也無需炫耀。
王者,從不向螻蟻解釋自己的力量。
翌日,清晨。
陽光穿透云層,為江城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然而,蘇家大宅內的氣氛,卻比昨夜更加壓抑和詭異。
經過一夜的發酵,天正集團覆滅的消息,已經如同一場十二級的地震,徹底撼動了整個江城的商界。無數人徹夜未眠,瘋狂地打探著消息,試圖理解這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
而處于風暴中心的蘇家,則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集體失聲。
早飯的餐桌上,死氣沉沉。那些昨日還囂張跋扈的旁系親戚,一個個低眉順眼,連大氣都不敢喘。蘇浩和他母親劉芬,更是連餐桌都不敢上,如同兩只斗敗的公雞,躲在自己的房間里。
蘇清雪坐在桌邊,面前是精致的早餐,她卻食不下咽。她的腦海里,依舊在反復回放著昨夜那震撼性的一幕。
“清雪,”老太君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她看著自己的孫女,眼神復雜,“從今天起,蘇氏集團的一切事務,由你全權做主。家族之內,若有不服者,家法處置。”
這句話,等同于正式確立了蘇清雪“唯一繼承人”的地位。在場的眾人心中一凜,卻無一人敢有異議。
蘇清雪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奶奶,她想問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老太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嘆了口氣:“那個孩子……我們蘇家,欠他太多。從今往后,他想做什么,你便由著他。蘇家,就是他最堅實的后盾。”
這番話,聽似在抬高蕭凡,實則是一種姿態。一種向那股未知而恐怖的力量,表達出的、最高規格的“示好”。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心接受這顛覆性的現實。
江城,天龍集團總部。
頂層總裁辦公室內,奢華的真皮沙發上,蘇浩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他的臉上充滿了怨毒與不甘,像一條被人打斷了脊梁的瘋狗。
“王哥!天龍哥!你可要為我做主啊!那個蕭凡,他就是個魔鬼!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妖術,毀了趙家,現在還要霸占我們蘇家!我媽和我在家里,現在連頭都抬不起來啊!”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男人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范思哲西裝,手腕上戴著百達翡麗的限量款腕表,梳著一個油光锃亮的大背頭,嘴角總是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殘忍的微笑。
他,就是王天龍。江城地下世界的“新皇”,天龍集團的董事長。與趙世雄這種混跡于“明面”的商人不同,王天龍的發家史,充滿了血腥與暴力,是江城真正的“夜天子”。
他也是蘇浩最后的、也是最硬的靠山。
王天龍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挑釁的興奮。
“一個勞改犯,能有多大能耐?”他吐出一口煙圈,輕蔑地說道,“趙世雄那個老東西,就是太愛走正道,被條條框框束縛住了手腳,才會被人抓住把柄。在我這里,沒有規則,我的拳頭,就是規則。”
他對天正集團的覆滅有所耳聞,但他本能地將其歸結于趙世雄自己不干凈,被人抓住了痛腳。他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誰能一夜之間,讓一個百億集團灰飛煙滅。
“那……天龍哥,你的意思是?”蘇浩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王天龍殘忍一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江城。
“很簡單。我要讓全江城的人都看看,不管他背后有什么人,在我王天龍的地盤上,是龍,他得給我盤著;是虎,他得給我臥著!”他轉過身,拍了拍蘇浩的臉,“你,現在就去給我散布消息,就說我王天龍,今天就在公司樓下,等著那個叫蕭凡的廢物,來給我一個交代。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來!”
他要的,是一場公開的、暴力的、最直接的羞辱。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捍衛自己“夜天子”的尊嚴。
上午十點。
天龍集團總部大樓下,人頭攢動。
蘇浩早已在此等候,他身邊簇擁著數十名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彪形大漢。這些人都是王天龍手下最精銳的打手,一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戾氣。
王天龍本人,則悠閑地坐在一樓大廳的沙發上,通過巨大的玻璃幕墻,欣賞著外面即將上演的好戲。
消息已經傳開,不少江城的名流和媒體記者也聞訊趕來,遠遠地圍觀著,想看看這場“新皇”與“過江龍”的對決,究竟會如何收場。
一輛破舊的出租車,緩緩地在路邊停下。
車門打開,蕭凡走了下來。
他依舊穿著昨天那身洗得有些發白的地攤貨,腳上一雙帆布鞋,與周圍奢華的環境格格不入。他付了車費,獨自一人,神情平靜地朝著戒備森嚴的天龍集團大門走去。
“站住!”
兩名比門神還要魁梧的保安,交叉著手中的電棍,將他攔下。
“他就是蕭凡!”蘇浩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立刻沖了上去,指著蕭凡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廢物!雜種!你還真敢來!今天,天龍哥就在這里,我倒要看看,你還怎么狂!”
周圍的記者立刻將鏡頭對準了這一幕。
王天龍的打手們也緩緩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眼神不善地盯著蕭凡,仿佛隨時準備將他撕成碎片。
空氣,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以為,一場激烈的爭吵,甚至是一場血腥的毆斗,即將爆發。
然而,蕭凡的反應,卻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沒有憤怒,沒有爭辯,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他只是用一種看死人的眼神,淡淡地瞥了蘇浩一眼,然后,轉身,靠在了大廈門口的花壇邊上。
在數十名彪形大漢的環伺下,在無數鏡頭的聚焦下,他就那樣旁若無人地,從口袋里,再次拿出了他那部老舊的、足以被送進博物館的非智能手機。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要干什么?
在這種情況下,打電話報警嗎?還是叫人?就憑他這個樣子,能叫來什么人?
蕭凡無視了所有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按下了那個熟悉的、唯一的快捷撥號鍵。
電話,瞬間接通。
與此同時,一場無形的、非對稱的戰爭,再次拉開了序幕。
【瑞士,日內瓦,某私人銀行的頂層俱樂部】
這里沒有華爾街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電子屏幕,只有沉穩的、散發著百年木香的古典裝潢。空氣中彌漫著雪茄和威士忌的醇厚味道。
房間里,坐著不過寥寥數人。但每一個,都是能讓世界金融市場為之顫抖的存在。中東的石油親王,歐洲古老財團的掌門人,華爾街的幕后巨鱷……
而坐在主位上,正在為他們講解著一項足以影響未來十年全球能源格局的千億級別并購案的,是一個穿著一身得體的手工西裝,氣質儒雅,眼神卻銳利如鷹的東方男人。
他,正是“北境之影”中,執掌全球財富命脈的——破軍。
就在他講到最關鍵的節點時,他口袋里一部外形樸素的加密手機,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破軍的講解,戛然而置。
他臉上那自信而從容的微笑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骨髓的、極致的恭敬與肅穆。
他對著滿座的金融巨鱷們,微微欠身,用一種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輕聲說道:
“失陪,龍帥有令。”
“轟!”
這句話,如同一顆無聲的核彈,在在場所有巨鱷的心中炸響!
那位剛剛還叼著雪茄、神態倨傲的石油親王,手中的雪茄“啪”地一聲掉在名貴的地毯上;那位歐洲財團的掌門人,端著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而那位華爾街的巨鱷,更是下意識地從椅子上站起,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龍帥!
這個在世界權力金字塔最頂端的圈子里,如同神明一般的代號!
他們所有人,瞬間噤若寒蟬,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整個房間,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破軍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他走到角落,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蕭凡平靜無波的聲音。
“破軍。”
“屬下在!”
“我給你三分鐘,讓一個叫王天龍的人,滾下來見我。他在江城,天龍集團。”
“是!”
“另外,”蕭凡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把他書房保險柜里,那份‘瑞士銀行的秘密信托協議’的電子檔,立刻發到江城蘇氏集團所有董事的郵箱里。”
“就說,是我送給蘇老太君的第二份賀禮。”
“遵命!”
掛斷電話,蕭凡將手機重新放回口袋,依舊靜靜地靠在花壇邊,閉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三分鐘的倒計時,開始了。
而他的這番舉動,在蘇浩和王天龍看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哈!”蘇浩狂笑起來,“演!你繼續演!還三分鐘?我給你三十分鐘!我看你能叫來什么人!”
王天龍也通過對講機,對保安下令:“看好那條狗,別讓他跑了。我倒要看看,三分鐘后,天上會不會掉下來個神仙救他!”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周圍的空氣,充滿了嘲弄與戲謔。
然而,沒有人知道,一場直擊靈魂的、信息化的斬首行動,已經完成了它的所有部署。
那份被王天龍視為自己最大底牌、足以讓他下半輩子高枕無憂的秘密信托協議,此刻正化作一道冰冷的數據流,跨越萬里,精準地射向了它的目標。
這,才是蕭凡真正的力量。
不是物理的摧毀,而是信息的審判。
他能定義的,不止是你的財富,更是你的真相。他能摧毀的,不止是你的肉體,更是你賴以生存的、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