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淚,還掛在蘇清雪蒼白的下頜上。
晶瑩剔透,像一枚凝固的、承載著全部痛苦與自責的琥珀。
它懸在那里,不墜落,仿佛時間與她的心跳,一同被“死神”那句惡毒的宣告,徹底凍結。
絕對的死寂,隨后是微弱、失真的回響
“零號安全屋”內,是墓穴般的死寂。
剛才還如同心臟般搏動的服務器指示燈,此刻,大部分都已熄滅。剩下的,也只是在無力地、不規則地閃爍著幽綠色的微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電子元件過載后,獨有的、混雜著臭氧與絕望的冰冷氣息。
蘇清雪就那么跌坐在指揮官的座椅上,一動不動。
她像一座被抽去靈魂的精美雕像,或者說,是被囚禁在透明玻璃棺槨中的睡美人。
她能看,能聽,能呼吸。
但她的世界,已經死了。
面前的全息光幕,曾經是她俯瞰眾生的“蒼穹之眼”,是她無上權柄的象征。
此刻,它卻像一塊被砸碎的、爬滿蛛網裂紋的黑鏡。
猩紅色的亂碼,像干涸的血跡,丑陋地凝固在屏幕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由她親手締造的、代表著絕對秩序的藍色數據流,已蕩然無存。
這里,不再是王座。
是她的……斷頭臺。
輕微的、持續的電流“滋滋”聲
“……龍,失去了它的天空,就只是一條……迷路的蟲子……”
“死神”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詛咒,還在通訊頻道里,帶著微弱的電流雜音,一遍遍地、無情地循環播放。
每一個字,都是一把淬毒的小刀,反復捅進她早已鮮血淋漓的心臟。
是她。
是她把錯誤的坐標給了他。
是她把致命的危險指向了他。
是她用自己的聲音,親手將他推向了狙擊手的槍口。
若非他擁有超越人類極限的直覺,若非他在最后一刻選擇相信自己而非相信她……
后果,她不敢想。
一想,她的靈魂就仿佛要被那份自責與恐懼,活生生撕成碎片。
“……把戰場……交給我……”
“……別怕。”
蕭凡最后那句溫柔的話語,此刻卻變成了最鋒利的刀刃。
那不是信任,那是寬恕。
那不是托付,那是……剝奪。
他剝奪了她并肩作戰的資格。
他用最溫柔的方式,將她重新推回了那個她早已決心掙脫的、需要被保護的、無力的軀殼里。
蘇清雪的眼睛
她的瞳孔,空洞得看不到一絲光。
她看著面前那片數據的廢墟,仿佛看到了自己分崩離析的內心。
女王的加冕,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笑話。
她贏了全世界,卻在最關鍵的一刻,成了自己“王”的軟肋。
還有比這更殘忍的審判嗎?
副官鬼影的臉,寫滿擔憂
鬼影站在一旁,嘴唇數次張合,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語言,在此時此刻,都是蒼白而可笑的。
女王的崩潰,源于她內心的驕傲被自己親手擊碎。
這種傷,只能自愈。
外人,無從插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滴淚,終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從她下頜滑落。
啪嗒。
一聲輕響。
摔碎在冰冷的金屬操作臺上。
蘇清雪的手指
也就在這一刻。
蘇清雪那僵硬得如同石化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她緩緩抬起手,用手背,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用力地,擦去了臉頰上冰冷的淚痕。
動作很重,仿佛要擦去的不是淚水,而是那份讓她窒息的軟弱。
她沒有說話。
她只是抬起頭,再次看向那片數據的廢墟。
眼神,依然空洞。
但空洞的盡頭,卻燃起了一點……比仇恨更冰冷、比瘋狂更決絕的……火苗。
她伸出顫抖的食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
一個獨立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分析窗口,被強行調取了出來。
她關閉了所有的宏觀監控,放棄了去理解那片混亂的戰場。
她開始做一件最基礎、最枯燥、最耗費心神的工作——
數據溯源。
她要在那億萬兆如同沙礫般的、被污染的垃圾數據里,找到“死神”發動這場電子瘟疫時,留下的那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如同病毒DNA般的……數字簽名。
這無異于大海撈針。
不。
這比大海撈針更難。
這是要在一片沸騰的、充滿了謊言與惡意的巖漿海里,撈起一根……早已被燒成灰燼的繡花針。
但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她無法再成為他的“天空”。
那她就要成為一把……能刺穿這片虛假天空的……手術刀。
哪怕,要將自己的靈魂,一同凌遲。
蘇清…雪的側臉,倒映著飛速滾動的、猩紅色的數據流,她的表情,是絕對的專注與麻木,如同一個正在進行超精密計算的機器
王座已塌。
但廢墟之上,有人拾起了屠刀。
舊港區,一處廢棄的鐵路貨運站
只有夜風灌入破舊車廂時,發出的“嗚嗚”聲
蕭凡如同一只幽靈,靜立在陰影之中。
他與黑暗,融為一體。
通訊頻道里,“死神”那如同戲劇獨白般的宣告,早已被他切斷。
他的世界,重歸寂靜。
這種寂靜,曾是他最熟悉的伙伴。
但此刻,卻讓他感到一絲……空洞。
他微微仰頭,望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他看不到“零號安全屋”。
但他能想象到,她此刻的樣子。
那張總是清冷倔強的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是痛苦?是自責?還是……絕望?
他心口微微一緊。
他知道,自己切斷通訊的舉動,對她而言有多么殘忍。
那等于是在宣告她的失敗。
但,他必須這么做。
因為“死神”的目的,從來就不是殺死他。
而是要通過他,來折磨她。
他絕不允許。
蕭凡的眼睛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那股混雜著鐵銹、機油和塵土的冰冷空氣,涌入肺中,讓他那顆因為擔憂而燥熱的心,重新歸于絕對的冷靜。
再睜開眼時,眸子里所有的情緒都已被清空。
只剩下一種純粹的、捕食者般的……殺意。
沒有了“天空”的指引,他還有自己的“大地”。
他的感官,就是他的雷達。
他的經驗,就是他的地圖。
他的直覺,就是他的GPS。
他半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地面。
指尖,捻起一粒米粒大小的黃銅彈殼。
7.62毫米。
邊緣有輕微的撞針瑕疵。
是那名被他反殺的狙擊手留下的。
他將彈殼放在鼻尖輕嗅。
除了火藥味,還有一股……極其微弱的、劣質雪茄的味道。
他站起身,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
空氣中,除了風聲,似乎什么都沒有。
但他的耳朵,卻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風聲掩蓋的、輪胎碾過碎石的摩擦聲。
聲音來自東南方,大約兩公里外。
很輕,很謹慎。
不是在追擊,更像是在……布控。
像一群有耐心的牧羊犬,正在緩緩收縮包圍圈,試圖將迷途的羔羊,驅趕到指定的屠宰場。
“死神”,果然沒想讓他死得那么痛快。
而是想……玩死他。
蕭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
他也正有此意。
他沒有走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反而朝著相反的、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步伐無聲,如同貍貓。
那股劣質雪茄的味道,像一條無形的引路繩,牽引著他。
這片舊港區,是這座城市的灰色地帶。盤踞在這里的,除了“天啟”的外圍殺手,還有無數的地頭蛇、小幫派。
他們,就是“死神”用以消耗他、戲耍他的……棋子。
而蕭凡要做的,就是在棋盤上,掀起一場……不屬于棋手掌控的風暴。
隨著蕭凡,在迷宮般的集裝箱與廢棄廠房之間穿行
他像一個經驗最豐富的獵人,解讀著這片“森林”留下的一切痕跡。
一個半干的、帶著油脂的bootprint。
一截被隨意丟棄的、還帶著溫度的雪茄煙頭。
一扇被從內部反鎖、卻在門軸上留下了新鮮劃痕的鐵門。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處地方。
舊港區最混亂的所在——
“沉船”酒吧。蕭凡停在一棟破敗的建筑前,招牌上,“沉船”兩個霓虹字已經壞了一半,只剩下“沉”字還在頑固地閃爍著紅光。他抬起頭,看著那扇緊閉的、從里面傳來隱約喧囂聲的鐵門,緩緩抬起了自己的腳。
獨奏,開始了。
第一章,名為——清洗。
“死神”的指揮部
古典音樂,舒伯特的《圣母頌》,悠揚而圣潔,與屏幕上的畫面形成詭異的反差
“死神”優雅地坐在一張極簡風格的扶手椅上。
他換了一身干凈的、熨燙得筆挺的白色亞麻襯衫。
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輕輕搖晃。
他面前的巨大監控墻上,被分成了兩個主畫面。
左邊,是“零號安全屋”。
他能看到蘇清雪那如同自虐般的、瘋狂分析數據的側臉。
“真美,不是嗎?”他對著空氣輕聲贊嘆,“那種從驕傲的頂峰墜落,卻拒絕認輸,試圖在灰燼中尋找救贖的姿態……像不像一朵在煉獄中掙扎著、拒絕凋零的黑玫瑰?每一種情緒,都充滿了破碎的美感。”
右邊,是舊港區的俯瞰圖。
一個代表著蕭凡的、孤獨的白色光點,正在黑暗中移動。
而在他的周圍,數十個代表著“獵犬”的紅色光點,正在不緊不慢地、極有耐心地,構筑著一張疏而不漏的網。
“而另一位,我親愛的藝術家……”他抿了一口威士忌,臉上露出病態的、欣賞的笑容,“他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重溫狩獵的樂趣。看,他像不像一頭被拔掉了獠牙、剪掉了翅膀,卻依然不肯屈服的困獸?他每一步的掙扎,每一次的嗅探,都是在為我的第二幕,譜寫最動人的樂章。”
一名副手走上前,恭敬地遞上一份數據板。
“頭兒,‘獵犬’們已經就位。隨時可以收網。”
“不急。”“死神”擺了擺手,目光從未離開屏幕,“演出才剛剛開始,怎么能這么快就拉下帷幕?傳我的命令下去。”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讓他們……陪他玩。”
“給他希望,再讓他絕望。讓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出口,卻一頭撞上更堅固的墻壁。”
“我要看他流血,要看他疲憊,要看他憤怒,要看他……最終在無盡的消耗中,跪倒在地。”
“我要讓那位女王,通過我的轉播,親眼看著她的騎士,是如何被一群最低賤的鬣狗,活活耗死的。”
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名為“掌控”的、神祇般的光芒。
“這才叫……藝術。”
“死神”那張享受著一切的、優雅而變態的臉上
雙線并行,快速剪輯零號安全屋
“找到了……”
蘇清雪的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沙啞的、幾不可聞的低語。
在分析了數以億萬計的垃圾數據流之后,她的瞳孔中,終于倒映出了一個……隱藏在層層偽裝之下,只有十幾個字節大小的、重復出現的、加密過的數據片段。
那是“回響”協議的……數字指紋。
破局的第一個線索,被她用指甲,從絕望的巖壁上,硬生生摳了出來。
“沉船”酒吧門口]
“砰——!”
一聲巨響!
那扇厚重的鐵門,如同被攻城錘正面撞擊,轟然向內炸開!
木屑與灰塵四濺中,一個挺拔的身影,逆著光,踏入了這片充滿了罪惡與喧囂的……狩獵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