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死寂突然打破,我被黑色的影子一絆,幾乎仰面摔倒,立刻有更多的藤條纏了上來。死神族的藤蔓,伸著黑色或灰白色、也許還泛著一點紫色的枝條,撕破我的衣服,狠狠地纏進我的身體。
我拼命地掙扎,可它們越纏越緊。漸漸地我連喊叫的力氣都在消失,驚恐地感覺我會死在這里。我一直在心里用默語呼喚著,期待冰凌來救我,但沒有任何回答,一點也沒有。
我才注意到身邊有人,死神族的族人,一直在試圖解開我身上的藤蔓。她急切地叫我別動,只要堅持一會。
可我實在忍受不住,無法安靜下來。很快幾根藤條纏上了我的脖子,瘋狂地收緊著。就在將要窒息的一瞬間,我卻奇跡般的停住了,無限長的幾秒鐘后,藤蔓松開了,我摔在地上,意識陷入模糊。
我仍然不知道那時是怎么做到的,也許只是因為死亡的威脅。
這些極其絕望的回憶,我竟然能平靜地一遍遍回想,甚至佩服于自己事實上不一定有那么多的勇敢。
當(dāng)我在死神族的山洞里醒來,看清了救我的人,我無法更驚訝了。我見過她,或者說,我曾經(jīng)差點害死她。
那是個意外,但我的確是故意的。那時我很害怕,又把死神族看成死敵,我以為她不會飛,還是把她推下了懸崖。她比我還小些。幸好她會飛才沒有出事。
現(xiàn)在她就在我面前,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我叫星河。別擔(dān)心其他事,你要好好休息。”她關(guān)切地說,眼里沒有一點恨意。
而我驚愕地看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
經(jīng)歷過死亡的恐懼,我待在陰暗的山洞,忍受著傷口的痛苦和難以名狀的孤獨,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我的冰龍族。
我是冰凌的妹妹。我在她的陪伴下破開卵殼,牽著她的手走出誕生地的結(jié)界。我依賴著她溫柔的目光,只知道她是我的姐姐。她無聲地對我說話,我也無聲地回應(yīng)她,這是我們的默語連接,親人之間生來擁有的紐帶。
我和她形影不離,度過了一段我仍然認為是最美好的時光。她耐心地教我一切,陪我在族群到處探索,后來還帶我見識過最猛烈的雪崩與最幽深的冰穴。冰龍族的一切都不會真正傷害到族人,我熱愛著這種小小的冒險。
冰龍族!我記得那些絢麗的霞光,冰凌帶我去云臺看過日出。那是族群的最高點,本來只有會飛的人才上得去。那時我還在學(xué)飛,她帶著我上去,還在上面教我飛行的技巧。我們一起看天邊變幻無窮的色彩,我最終只剩下無聲的驚嘆。她說她很愛來這里,她說每天、每一刻的風(fēng)景都不一樣。
還有那些如水的夜晚,星帶橫亙在夜空,其中最黯淡的光點也看得清晰。河流里的魚和植物發(fā)出微微的熒光,遠方吹來的風(fēng)撩動著草葉,樹影投在斑駁的石階上。一切都在冰雪的掩蓋下無瑕。
我沒有失去其中任何一樣,只是暫時離開了家。但我有了被拋棄的感覺,因為冰凌的冷落。
我知道她是神,可她也是我的姐姐啊。只要她回應(yīng)我,哪怕只是說幾句安慰的話,我也會感到好些的。我更希望她帶我回去,回冰龍族,我一點也不想留在這個陌生的曾經(jīng)的敵族。
可無論是我被藤蔓困住時,還是在這個越來越暗的山洞里,她都不理會我的呼喚。她沒有斷開聯(lián)系,她肯定能聽到,她聽著,卻不回答我。
我抑制著委屈的感受,將思緒返回那個我愛著的地方。
神秘的、在夜晚圍著一圈光亮的最大的峽谷,霜凌澗,第一次走近時我還被嚇到了,以為里面緩緩淌著的是真的巖漿。那是霜凌,一種能變化外表的液體,它極致的低溫只有冰龍族能適應(yīng),任何外人都碰不得。它能在戰(zhàn)斗中被控制為厲害的殺器,卻對族人有療傷的效果。
特別是對真實的傷口。我還沒真正進過霜凌澗,現(xiàn)在我真希望我可以待在那種冰涼的液體里,躺在淵底,看著天空,和冰凌在一起。
我想念著族人,想念著游戲的時光和學(xué)飛的時光。我跟著年齡相仿的同伴們練習(xí),失望地發(fā)現(xiàn)我并不比她們學(xué)得快。冰凌的飛行技術(shù)就極其絕妙,她從來不親自教我們,但她會單獨帶我練習(xí),也允許我教給族人。
我羨慕她那片燼葉,請求她帶我也去摘一片。我在神樹下遲疑了很久,在心里把所有祈求的話都說過了,才慎重地伸出手。可我還是失望了。樹葉紋絲不動,我手上劃出了血痕。
我當(dāng)時特別難過,覺得自己不會成為偉大的人,所以才摘不下燼葉。她安慰我說不是每個摘下燼葉的人都會很有成就,我還是很傷心。她說可以把她的燼葉給我,但是我不要。燼葉也是認主的,我不是只想要一片葉子。
我想要的是屬于自己的武器,像她的魔方那樣。可武器是稀少珍貴的,它只能有一個主人,別人就算被允許用,主人還是有最高的控制權(quán)。
那一天冰凌對我說,等我長大些,她就送我一件武器。她沒有說是什么,但我相信她會給我驚喜的。
天已經(jīng)黑下來。終于我難受地哭起來,星河什么也沒有說,默默地陪在我身邊。
透過崖壁的縫隙,我看到了夜空中真正的星河,亙古地閃耀著。
這片陌生的星空下,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應(yīng)該成長了,不能永遠任性下去。冰凌是我的姐姐,可她也是神。她沒有義務(wù)只為了我做任何事,我不能只期望她給我力量。
我必須靠自己度過這段時間。在沉悶的山洞里,在虛弱與疼痛的折磨下,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非……星河。
我本來不想和星河有太多的交集,可孤獨中,只有她能帶給我一點安慰。
“你真的不恨我嗎?”冷靜一些后,我低聲問她。
她笑了,顯出友好而同情的表情。
“我不是沒事嗎,再說,該還的你也還了。”星河指指我頸上的傷口,那是最深的一道。
她真的一點也不記恨我,對我非常友善。剛開始她偶爾與我搭話,我只是不情愿地回答,后來我與她漸漸熟悉起來,有些喜歡上和她聊天了。不管怎么說,有她在,山洞里的時光不再那么難熬。到我快要完全恢復(fù)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幾乎成為朋友了。
我絕對沒有想過,我竟然和死神族的人成了朋友,就算我偷偷溜進來的時候,也沒有半點這樣的想法。
我的傷口都痊愈了,只有頸上太深的那一道,永遠留下了疤痕。
再一次見到冰凌時,我下意識激動地要向她沖過去,但停在了她面前一步遠的地方。我突然想到她是神,我不應(yīng)該這樣靠近的,況且她未必還愿意見我。
我看到的是那雙熟悉的溫柔的眼睛。她向我走近了那一步,抓住我抬起來又放下的手。她輕輕擁抱了我,讓我的頭貼在她胸口。
“我知道你會怪我。”她說。
我一定在顫抖,我不能控制自己。我的眼淚也不受控地落下,噎住了我的言語。
她是要給星河認識我的機會,她說。她用的是平常的聊天的語氣。
她什么都知道,她不會不管我的……我的臉埋在她身上,感到很安心。我們之間的隔閡已經(jīng)消失,再也不會有了。
“我說過的武器,你現(xiàn)在就可以帶著它了。”
我看到盤在她手上、被火焰包裹著的小冰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