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退婚風波，如同長了翅膀般飛入深宮。那些街頭巷尾帶著鄙夷和嘲諷的議論、那些對太子行為隱隱的質疑，最終都如同冰冷的針芒，刺入了皇后龔朧月的耳中。

長春宮內，名貴的青花瓷茶盞狠狠摜在地上，碎屑四濺，香茗流淌一地。

“好！好一個‘情深似海’！好一個‘冰清玉潔’！”皇后龔朧月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震怒與屈辱的扭曲，胸口劇烈起伏，鳳目死死瞪著跪在下方、面有不服的太子周煜宸。

“本宮費盡心機，為你求得這門親事！你看中的是中家的權勢？！中昕悅對你的死心塌地和她的‘草包’之名，才是本宮為你選她的關鍵！一個易于掌控、背后卻站著十萬西北軍的中家嫡女！這才是你立足東宮、穩登大寶的基石！可你呢？！”

她疾步上前，染著丹蔻的手指因憤怒而顫抖，猛地一記耳光甩在太子臉上！

“啪！”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

“為了一個上不得臺面、只會些旁門左道、貪慕虛榮的庶女！還是將軍府的庶女！你就昏了頭，壞了全盤大計！”皇后聲音尖利，幾乎破了音，“你真喜歡她？待你大婚之后，尋個由頭納進東宮，本宮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你竟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讓她壞了禮數、臟了名聲！更讓中昕悅那個……那個一直被你視為囊中之物的草包，當著滿城勛貴的面，退了你的婚！！你讓天家顏面何存？！讓你這儲君的威信何存？！”

周煜宸被打得偏過臉去，臉頰上迅速浮起鮮紅的指印。他緩緩抬起頭，眼底深處翻涌著刻骨的厭惡與暴戾，如同深淵中的兇獸。但轉瞬間，他便垂下眼瞼，掩去所有情緒，換上一副順從的姿態，語氣甚至帶著一絲示弱：

“兒臣……知罪。是兒臣一時糊涂，被那庶女迷惑，誤了母后苦心。”他內心卻在瘋狂咆哮：老虔婆！不過是仗著龔家勢力在他父皇面前還有幾分面子！竟敢掌摑他？！區區一個被困在后宮的女人，懂什么帝王之道？懂什么叫真正的大權在握？若非看她還有用，他豈會……

皇后龔朧月看著兒子這副看似溫順實則冷硬的姿態，心頭那股怒火如同被澆了盆冰水，瞬間冷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疲憊和無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太熟悉這眼神了，這和她那個看似深情、實則涼薄冷酷的夫君周楚玉，簡直如出一轍！

她猛地記起那個冰冷的午后，她身著鳳冠霞帔踏入東宮，看著那個曾對她立下“一生一世一雙人”誓言的青年，轉身便擁著另一個新納的側妃談笑風生……她為了家族榮辱，咬牙咽下所有苦楚，在周楚玉奪嫡的腥風血雨中，步步為營，終于熬到了他登基為帝。可換來的，是后宮佳麗三千，是他越來越少的關注和越來越深的猜忌。眼前這個兒子，是她唯一的指望，卻也漸漸變得和他父親一樣，像一頭養不熟的孤狼！

“煜兒……”皇后的聲音陡然軟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后怕，她伸手想觸碰太子被打紅的臉頰，卻在半空停住，轉為整理自己的衣袖，“母后……母后剛才是氣急了……你別怪母后……”她是怕了。怕這頭幼狼徹底失控，反噬自身。

“兒臣不敢。”周煜宸順勢握住皇后收回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輕輕蹭了蹭，眼神溫順得像只小貓，“母后教誨的是，兒臣明白。兒臣定當……將功補過。”

他低下頭，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精光。母后的憤怒，父皇遲早也會知道。與其被動，不如主動。

恰在此時，御前太監高公公匆匆而來：“啟稟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急召太子殿下入御書房議事。”

周煜宸松開皇后的手，恭順行禮：“兒臣告退。”

長春宮只剩下皇后一人。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格，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孤寂而冷。她望著兒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復雜難明。那個將軍府庶女……難道真是她龔朧月的孽障？

御書房內。

檀香裊裊，皇帝周楚玉端坐于龍案之后，面色沉凝，不見喜怒。見太子進來，他并未讓座，只淡淡一指：“說說吧，退婚一事。”

周煜宸躬身行禮，毫無在皇后面前的溫順，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理智光芒：“父皇容稟。此事雖令天家顏面受損，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哦？好事？”周楚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正是！”周煜宸直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父皇明鑒，那中芹芹，并非普通的閨閣女子！兒臣反復試探，她言語間流露出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極度渴望！此等執念，遠超普通庶女能及！再聯想她之前那些聞所未聞的精妙詩句、那些奇巧的見識……”

他稍微靠近一步，壓低聲音，如同吐露天機：“據古籍殘卷及皇室秘聞所載，世間偶有‘異世來客’降臨！此等人物，所思所想，迥異常人，更往往身負奇能！父皇！兒臣幾乎可以肯定，中芹芹便是此等天授奇緣之人！”

周楚玉的眼神終于動了動，深沉如海的眸光聚焦在太子臉上：“繼續說。”

得到鼓勵，周煜宸更加篤定：“兒臣佯裝對她情深意重，曾允諾若娶她為正妃，必遣散姬妾，效仿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神仙眷侶！她欣喜若狂，當即表示，只要兒臣兌現承諾，她便能獻上超越當今鍛鐵工藝的精良兵器圖譜！甚至……能助兒臣打造一種無需牲畜牽引、日行千里的‘鐵甲戰車’雛形！”他描繪著中芹芹口述的未來圖景，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周楚玉的指節輕輕在龍案上敲擊著。超越時代的兵器圖譜？日行千里的鐵甲戰車？這已非奇技淫巧，而是足以顛覆一國軍事力量的驚天利器！作為帝王，他瞬間嗅到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價值。這誘惑，遠比一個西北軍的聯姻更有致命吸引力！

他看向太子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真切的欣賞：“煜兒，你能識得此女價值，臨機決斷，很好。”語氣中帶著上位者的贊許，“那將軍府呢？”

周楚玉微微一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西北軍權，仍是我大周屏障，亦是制衡諸藩國之重器。豈可讓其旁落？那中家嫡女，既然不肯入東宮的門……”

他眼中寒光一閃，平靜地說出冷酷的裁決：“那便換個籠子關進去好了。你那九弟祁滄，年已十八，尚未婚配。性子……雖孤僻些，但好歹也是正經皇子。將中昕悅指給他為王妃。如此，中家這門親，依舊攀著皇家。兵權，也還在可控之內。”

“父皇圣明！”周煜宸躬身，臉上露出心悅誠服的笑容，眼底卻是冰冷的諷意。九弟？那個瘋子？配一個“被退婚”的棄婦？再好不過！

“宣鎮國大將軍中正南入宮覲見。”周楚玉對侍立一旁的高公公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