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晨星王國的廢墟用了整整兩天。

伊諾不知道那匹黑馬何時消失的，只記得灰袍人臨走前，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隔著斗篷，看不真切，卻讓她手心的螺旋紋路莫名發燙。倒是那個叫杰米的盜賊，像塊甩不掉的牛皮糖，一路跟在后面，美其名曰“搭個伴兒，互相有個照應”，實則三番五次想摸走西里爾口袋里的發光螢石。

“再碰一下試試？”雷克斯把西里爾護在身后，手里的長劍還在滴血——他們剛解決了一小群被蝕影附身的野狗。這位前護衛隊隊長脾氣依舊火爆，卻再沒說過“拖油瓶”之類的話，甚至會主動給西里爾遞水囊。

杰米聳聳肩，嬉皮笑臉地收回手：“別這么兇嘛，騎士大人。我就是看這小不點怕黑，想借螢石照個路而已。”他晃了晃腰間的酒壺，“再說了，要不是我昨天發現那條密道，你們現在還困在食人花窩里呢。”

伊諾沒接話，她正低頭研究掌心的紋路。自那天在森林里逼退花王后，這道螺旋印記就沒消失過，有時會隨著她的呼吸微微發亮，像是在和她的靈力共鳴。她試著用這股力量催動符文，發現原本需要十分鐘才能刻好的照明符，現在三分鐘就能完成，而且光芒更穩定。

“伊諾姐姐，”西里爾小聲說，“前面、前面有很多人……還有船的味道。”

伊諾抬頭，果然看見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灰蒙蒙的輪廓——那是落星港，晨星王國最大的港口城市，也是母親信里提到過的“可能有船離開”的地方。可當他們走近些，才發現那片輪廓里飄著的不是船帆，而是密密麻麻的黑霧。

港口的城墻早就塌了，碼頭上擠滿了難民，他們像一群被遺棄的羊，縮在殘破的倉庫和貨箱后面。蝕影在半空盤旋，卻沒有立刻沖下來，仿佛在玩弄獵物。更詭異的是，碼頭中央的高臺上，站著一個穿著學者長袍的女人，她被十幾個難民圍在中間，那些人舉著石頭和木棍，臉上滿是瘋狂的恨意。

“是她！是她帶來了災厄！”一個瘸腿的男人嘶吼著，“我親眼看見她在研究那些黑色的魔法！”

“燒死她！燒死這個女巫！”

女人背對著他們，身形挺拔，即使被圍困也沒絲毫慌亂。她手里拿著一卷羊皮卷，正低頭用炭筆寫著什么，仿佛周圍的叫囂只是蒼蠅嗡嗡。

“又是一群瘋子。”雷克斯皺眉，握緊了劍柄，“我們繞開她們，去看看還有沒有能用的船。”

“等等，”伊諾突然往前走了幾步，“她手里的羊皮卷……”

陽光下，那卷羊皮卷的邊緣閃過一絲微光，上面隱約有和她掌心相似的螺旋紋路。

就在這時，一個蝕影突然俯沖下來，直撲高臺上的女人。難民們嚇得四散奔逃，那女人卻猛地轉身，抬手甩出一道寒光——不是魔法，而是一把鋒利的裁紙刀，精準地插進了蝕影凝聚的“頭部”。

蝕影發出一聲尖嘯，黑霧劇烈翻滾，女人趁機后退半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目光冷冽地掃過混亂的人群。

“無知。”她只說了兩個字，聲音清冽，像碎冰撞擊玉石。

伊諾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認出了那副眼鏡——圣典學院的學者都戴這種黃銅邊框的眼鏡，據說能幫助解讀微小的文字。而更讓她在意的是，女人剛才握羊皮卷的手指上，戴著一枚戒指，戒指上鑲嵌的寶石，和她口袋里那塊契約碎片的材質一模一樣。

“救人！”伊諾沒多想，抓起鐵棍就沖了過去，“雷克斯，左邊的蝕影！杰米，想辦法把難民引開！”

雷克斯愣了一下，隨即罵了句“瘋子”，卻還是提劍沖向左翼的蝕影。杰米吹了聲口哨，從懷里摸出幾個閃光彈——那是他用照明符和火藥做的小玩意兒，往人群里一扔，頓時炸開一片刺眼的白光，難民們果然被吸引了過去。

伊諾跑到高臺邊，正撞見三個蝕影圍攻那個女人。她立刻催動掌心的力量，讓鐵棍發出溫和的白光，像上次在森林里那樣，逼退了蝕影半步。

“多謝。”女人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掌心的紋路上停頓了一瞬，隨即轉向蝕影，“它們的核心在左肩位置，比普通蝕影堅硬三成。”

伊諾愣了一下——她怎么知道？

沒等她細想，女人突然從長袍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銅制放大鏡，對準其中一個蝕影。奇怪的是，放大鏡的鏡片上刻滿了細密的符文，被陽光一照，竟射出一道纖細的紅光，精準地打在蝕影的左肩。

“嗤——”黑霧像被點燃的油脂，瞬間燒出一個小洞。

“就是現在！”女人喊道。

伊諾立刻將靈力注入鐵棍，順著紅光的軌跡刺過去。這一次，她清晰地感覺到鐵棍刺穿了某種堅硬的東西，蝕影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徹底消散了。

另外兩個蝕影見狀，竟轉身想逃。雷克斯早已砍了過來，長劍帶著風聲，干脆利落地解決了它們。

高臺上終于安靜了。難民們被剛才的戰斗嚇住，縮在遠處不敢靠近。

女人推了推眼鏡，收起羊皮卷，對伊諾伸出手：“艾拉，圣典學院圖書管理員。”

她的指尖微涼，觸碰到伊諾掌心時，那道螺旋紋路突然亮了起來。艾拉的眼神變了變，從長袍里掏出一塊金屬片——它的形狀和伊諾口袋里的那塊正好互補，邊緣的螺旋紋路嚴絲合縫。

“平衡契約的碎片。”艾拉言簡意賅，“你有一塊，我有一塊。第三塊……”

“在我家人那里。”伊諾接過碎片，心臟砰砰直跳，“你知道這是什么？”

艾拉點頭，打開羊皮卷，上面畫著一張大陸地圖，用紅筆圈出了三個地點：晨星王國、落星港、黑曜石山脈。“百年前，各族簽訂契約，用三塊碎片封印了‘遺忘裂隙’。現在裂隙松動，碎片也分開了。只有集齊它們，才能重新封印。”她頓了頓，看向雷克斯和杰米，“你們兩個，要么加入，要么離開。但離開的人，必須忘記剛才聽到的話。”

雷克斯皺眉：“封印？那和我找弟弟有什么關系？”

“你弟弟在哪？”艾拉反問。

“據說跟著船隊去了黑曜石山脈……”

“那正好，”艾拉指著地圖上的山脈標記，“第三塊碎片可能在那里，封印的核心也在那里。”

杰米吹了聲口哨：“聽起來像是場有趣的冒險。算我一個——不過說好了，找到寶貝我要先挑。”

伊諾看向西里爾，少年正抱著膝蓋坐在地上，淺紫色的眼睛盯著半空的黑霧，小聲說：“它們、它們在等……等一個信號。”

“什么信號？”艾拉立刻追問。

西里爾搖搖頭：“不知道……但它們很興奮，像、像餓狼看到了羊群。”

話音剛落，碼頭盡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艘掛著黑色風帆的大船沖破迷霧，撞在了棧橋上，船身上爬滿了暗紅色的血藤，甲板上站著幾個穿著黑袍的人，他們舉起手中的法杖，對著難民聚集的方向，釋放出一團巨大的黑霧。

“是暗影法師！”艾拉的臉色沉了下來，“莫薩斯的爪牙！”

那團黑霧落地的瞬間，炸開成無數小蝕影，像雨點一樣砸向難民。慘叫聲此起彼伏，剛才還在叫囂的人們，此刻像被割草一樣倒下。

“保護平民！”雷克斯怒吼著沖出去，長劍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銀光。

杰米嘖了一聲，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看來想安穩找船是不可能了。”他身形一晃，像只靈活的貓，竄到倉庫頂上，開始往下扔點燃的油布——蝕影似乎怕火。

伊諾握緊兩塊契約碎片，它們在她掌心發燙，仿佛在催促她做什么。她看向艾拉：“碎片能對抗它們嗎？”

“單獨的碎片只能驅趕低級蝕影，”艾拉快速翻開羊皮卷，“但如果能讓兩塊碎片的力量共鳴……”她指著卷尾的一幅圖，上面畫著兩個螺旋交纏在一起，“需要一個媒介，比如……你的符文。”

伊諾明白了。她把碎片按在鐵棍上，催動靈力，讓掌心的螺旋紋路與碎片的紋路對齊。這一次，她沒有刻意控制力量，而是任由那股溫熱的能量順著手臂流進鐵棍——

“嗡——”

鐵棍發出的不再是溫和的白光，而是耀眼的金色光芒，像一道小型的太陽。那些撲過來的蝕影一碰到金光，就像冰雪遇火般消融了。

“有效！”伊諾驚喜地喊道。

就在這時，船上的暗影法師注意到了這邊的金光。其中一個舉起法杖，一道黑色的閃電劈了過來，目標正是伊諾。

“小心！”雷克斯想沖過來，卻被幾個蝕影纏住。

眼看黑色閃電就要擊中伊諾，一道灰影突然從旁邊的貨箱后竄出，擋在了她身前。是那個在森林里見過的灰袍人！他抬起手中的法杖，藍色的晶石亮起，在身前形成一道水幕，穩穩地擋住了黑色閃電。

“凱？”艾拉的聲音里帶著驚訝。

灰袍人——凱——沒有回頭，他法杖一揮，水幕化作數道冰錐，射向船上的暗影法師。冰錐穿過黑霧，精準地刺穿了兩個法師的喉嚨。

“你怎么會在這里？”艾拉追問，語氣里帶著戒備。

凱終于轉過身，斗篷下的眼睛看了看伊諾手中的碎片，又看了看艾拉，聲音沙啞：“追蹤暗影法師。”他頓了頓，補充道，“也為了契約碎片。”

“你到底是誰？”雷克斯解決了身邊的蝕影，走過來，警惕地盯著他。

凱沒有回答，只是看向那艘黑色的船。船身的血藤正在瘋狂生長，已經蔓延到了碼頭上，它們張開花苞，開始吞噬倒地的難民尸體。

“它們在喂食。”西里爾的聲音帶著哭腔，“血藤在幫蝕影變強……”

艾拉的臉色凝重起來：“這艘船是誘餌，它們想用難民的生命能量，喚醒更強大的蝕影。”她看向伊諾，“我們必須毀掉那艘船。”

伊諾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鐵棍。金色的光芒在她掌心流轉，她能感覺到契約碎片的力量在共鳴，能感覺到雷克斯的憤怒、杰米的冷靜、西里爾的恐懼，還有凱身上那股深藏的悲傷。

“雷克斯，”她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你能劈開船的主桅桿嗎？”

雷克斯一愣，隨即點頭：“沒問題！”

“杰米，”伊諾看向倉庫頂上的身影，“能制造混亂，吸引暗影法師的注意嗎？”

杰米咧嘴一笑：“包在我身上。”

“西里爾，”她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能讓靠近船的血藤暫時停下來嗎？哪怕只有一分鐘。”

西里爾咬著唇，點了點頭，淺紫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決心。

“艾拉，”伊諾看向女學者，“你能告訴我，船的弱點在哪里嗎？”

艾拉推了推眼鏡，指著船身中段：“那里是儲存物資的貨艙，應該有火藥。”

最后，她看向凱：“你愿意幫忙嗎？”

凱沉默了片刻，舉起了手中的法杖。藍色的晶石再次亮起，這一次，不是防御，而是凝聚起一團旋轉的水龍。

伊諾笑了。她舉起鐵棍，金色的光芒刺破了碼頭的陰霾，像一顆在灰燼中重新點燃的星辰。

“那么，”她說，“我們出發。”

雷克斯發出一聲戰吼，率先沖向碼頭，長劍劈開擋路的血藤。杰米從倉庫頂上跳下來，手里多了幾個冒煙的陶罐，他用力一甩，陶罐在船甲板上炸開，綠色的煙霧彌漫開來——那是他用草藥做的迷煙，雖然對暗影法師效果不大，卻成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西里爾閉著眼睛，雙手平舉，嘴里念著只有植物能聽懂的調子。那些瘋狂生長的血藤，在靠近船身的地方，果然慢了下來，甚至有幾株開始往回縮。

艾拉站在伊諾身邊，快速念動咒語，羊皮卷上的地圖發出微光，在他們前方標出了一條通往貨艙的路線。

凱的水龍咆哮著沖上船，撞碎了船帆，將兩個暗影法師卷入海中。

而伊諾，她緊緊握著契約碎片，跟著隊伍，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艘象征著毀滅的黑船。掌心的螺旋紋路越來越亮，仿佛在呼應著某種遙遠的召喚。她知道，這只是旅程的開始，前路還有更多危險和秘密在等著他們。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只會躲在地下室的學徒了。

她的身邊，有愿意為她擋在身前的騎士，有總能在絕境中找到生機的盜賊，有能與自然溝通的精靈，有掌握著關鍵知識的學者，還有一個神秘卻可靠的盟友。

他們或許曾經陌生、猜忌、甚至敵對，但此刻，在這片燃燒的港口上，在共同的敵人面前，他們像那兩塊契約碎片一樣，開始產生奇妙的共鳴。

伊諾抬起頭，看向黑曜石山脈的方向。母親，父親，弟弟，等著我。

我們會找到你們，也會拯救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