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

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像某種不規則的鼓點，秦晚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辦公室的燈光在雨夜里顯得格外刺眼，落地窗外，整座城市被雨水模糊成一片閃爍的光斑。

“又加班？“同事小李拎著包從她身邊經過，語氣里帶著習以為常的調侃。

秦晚扯出一個疲憊的微笑：“概念圖明天就要交了，我再檢查一遍細節。“

“那你悠著點，別又熬通宵。“小李擺擺手，身影消失在電梯口。

秦晚重新看向屏幕上的3D建筑模型——這是她獨立負責的第一個大型商業綜合體項目，雖然只是助理設計師，但她投入的心血不亞于任何人。她調整了幾個外立面的參數，玻璃幕墻在模擬光線下的反射效果立刻變得更加柔和自然。

“完美。“她小聲對自己說，保存文件，關機。抬頭看表，已是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

走出寫字樓，秦晚才發現雨勢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她站在屋檐下，翻遍手提包卻找不到雨傘——早上明明記得放進去的。她嘆了口氣，看來只能冒雨跑到地鐵站了。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秦晚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算了，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街角24小時便利店的燈光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溫暖。秦晚沖進去時，頭發和肩膀已經濕了一大片。她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走向貨架拿了一包紙巾。

“最后一支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秦晚轉身，看見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收銀臺前，手里拿著一把透明塑料雨傘。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沒打領帶，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解開著，看起來也是剛下班的樣子。“什么？“秦晚一時沒反應過來。男人指了指收銀臺旁的傘架：“最后一把傘。“他頓了頓，“你需要嗎？“秦晚這才注意到傘架確實空空如也。她猶豫了一下：“你不需要嗎？“

“我公司就在對面，跑過去就行。“男人說著，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秦晚注意到他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臉色也有些蒼白。“你看起來像是感冒了。“

男人笑了笑：“熬夜趕報告的副作用。“他又打了個噴嚏，這次更加劇烈。

“還是你用吧。“秦晚堅持道，“我可以等雨小一點。“

收銀員不耐煩地敲了敲柜臺：“到底買不買？“

男人看了看秦晚濕漉漉的頭發，果斷掃碼付款，然后將傘遞給她并說道：拿著吧，女士優先。

秦晚愣住了：“這怎么好意思...“

“程昱。“男人突然說。

“什么？“

“我的名字。這樣我們就算認識了，借傘給認識的人不是很正常嗎？“他的眼睛在便利店的白光下呈現出一種溫暖的琥珀色。

秦晚接過傘，忍不住笑了：謝謝你的傘，吳昊。

“不客氣。“程昱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在踏入雨幕前回頭補充道，“希望下次見面時不是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

秦晚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手里握著尚有他余溫的傘柄，心里泛起一絲奇異的溫暖。

三天后，秦晚所在的“經緯設計“工作室接到了一個緊急項目。

“'城市綠洲'商業綜合體，甲方是恒盛資本，預算充足但時間緊迫。“工作室創始人周明敲了敲白板，“他們要求下周就看到初步概念方案。“

會議室里響起一片哀嘆。曹雪清悄悄翻看著項目簡介，恒盛資本這個名字讓她覺得有些耳熟。

“小秦“周明突然點名，“你來做主創設計師。“

“我？“秦晚驚訝地抬頭，“但我是助理...“

“我看過你之前獨立完成的幾個小項目，很有想法。這次對你而言是個機會。“周明的語氣不容置疑，“下午兩點甲方代表來開會，你準備一下。“

會議結束后，秦晚立刻投入資料搜集。恒盛資本是近幾年崛起的投資公司，專注于城市更新類項目。“城市綠洲“是他們首次嘗試從投資方轉為開發商，難怪如此重視。

下午1:50，會議室已經準備就緒。秦晚反復檢查著投影儀和模型，手心微微出汗。這是她第一次以主創身份面對客戶。

兩點整，周明帶著幾位西裝革履的人士走進會議室。秦晚站起身準備自我介紹，卻在看到最后進來的人時愣住了因為里邊有個熟悉而陌生的人——是便利店那個男人，程昱。他今天穿著正式的深藍色西裝，頭發一絲不茍地梳在腦后，與雨夜那個略顯疲憊的形象判若兩人。

程昱也認出了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專業表情。

“這位是我們的助理首席設計師秦晚，將負責本次項目的概念設計。“周明介紹道。

恒盛資本的項目總監張毅點點頭：“時間緊迫，我們直接開始吧。“

秦晚深吸一口氣，打開PPT：“'城市綠洲'的核心概念是將商業空間與公共休閑空間無縫融合...“

隨著講解深入，秦晚漸漸忘記了緊張。她展示了一系列手繪草圖，解釋如何通過立體綠化、采光天井和開放式動線設計，在鋼筋水泥中創造一片“綠洲“。

“我們計劃在中央區域設置一個三層挑空的花園廣場，引入自然光線和綠植，同時...“秦晚停頓了一下，注意到程昱正專注地看著她，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同時？“張毅追問

秦晚回過神來：“同時通過玻璃幕墻的特殊處理，讓陽光在不同時段產生不同的光影效果，使空間更具生命力。“

程昱突然開口：“玻璃的折射率參數是多少？“

這是一個相當專業的問題。秦晚從容應答：“我們建議使用1.52折射率的低鐵超白玻璃，配合特殊的鍍膜處理，可以在保證透光率的同時減少熱輻射。“

程昱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微微點頭。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結束時，張毅表示對初步概念非常滿意：“下周三我們要看到更詳細的設計方案。“

送走客戶后，周明拍了拍秦晚的肩膀：“表現不錯，特別是對那個技術問題的回答很專業。那個吳昊是恒盛新提拔的投資總監，據說眼光很毒辣，能得到他的認可不容易。

秦晚望向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她想起那把透明雨傘，現在還放在她的辦公桌下。

接下來的幾天，秦晚全身心投入到設計中。她反復修改圖紙，甚至親自做了幾個小比例模型來測試空間感受。周三早晨，當她頂著黑眼圈走進工作室時，同事們都被她手中的精美模型驚艷了。

“這太棒了！“周明繞著模型轉了一圈，“立體綠化的層次感和動線設計比PPT呈現的還要好。“

下午的匯報會上，恒盛資本的人對秦晚的方案都贊不絕口。張毅甚至當場表示要增加預算實現某些設計細節。會議結束后，程昱特意走到曹雪清身邊。

“設計很出色，特別是中央花園的水景與光影的結合。“他遞給她一張名片，“如果有任何技術問題，可以直接聯系我。“

秦晚接過名片，上面燙金的“程昱投資總監“幾個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謝謝，那天晚上的傘...“

“啊，你們認識？“張毅好奇地湊過來。

程昱輕描淡寫地說：“有過一面之緣。“他看了看窗外漸大的雨勢，“又下雨了，這次帶傘了嗎？“

秦晚搖搖頭：“早上出門時還沒下。“

“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些設計細節想在路上聊聊。“程昱的語氣很自然，仿佛只是一個工作提議。

張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年輕人多交流是好事。小程，明天記得把會議紀要給我。“說完便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秦晚收拾好材料，跟著程昱來到地下車庫。他的車是一輛低調的深藍色沃爾沃，內飾簡潔但質感上乘。車內彌漫著淡淡的雪松香氣，就像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沉穩而不失溫度。

“地址？“程昱設置導航時問道。

秦晚報出自己公寓的位置，驚訝地發現離程昱的公司恒盛資本只有二十分鐘車程。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規律的弧線，車內一時陷入沉默。秦晚偷偷打量程昱的側臉——他的下頜線條堅毅，鼻梁高挺，眉頭微蹙時透出一種專注的魅力。

“你學建筑多久了？“程昱突然開口。

“本科加研究生七年，工作兩年。“秦晚回答，“你呢？做投資很久了嗎？“

“五年。之前在華爾街，去年才回國。“程昱轉動方向盤，“為什么選擇建筑設計？“

秦晚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建筑是凝固的音樂吧。好的空間能影響人的情緒和行為，這種力量很迷人。“她頓了頓，“你呢？為什么從金融轉做地產投資？“

程昱嘴角微微上揚：“因為我發現比起數字，我更喜歡看圖紙。投資建筑項目就像參與城市的生長過程，很有成就感。“

雨越下越大，車速越來越緩慢。秦晚注意到程昱開車很穩，即使在壓抑的環境中也保持著安心。

“你那天為什么會熬夜？“秦晚突然問道。

程昱輕笑：“在為'城市綠洲'項目做可行性分析。其實那天見到你時，我剛否決了三個設計公司的方案。“

“所以我們是第四個？“

“不，你們是第一個被我推薦的。“程昱看了她一眼，“我看過你們工作室之前做的一個社區改造項目，很有溫度。“秦晚感到一陣莫名的欣喜。車停在紅燈前，雨水在車窗上形成細小的溪流，街燈的光暈被折射成奇異的光斑。

“你感冒好了嗎？“秦晚問。

程昱略顯驚訝：“你還記得？已經好了，謝謝關心。“

車內的氣氛不知不覺變得輕松起來。他們聊起各自喜歡的建筑師和城市，發現都偏愛那種在功能性與藝術性間取得平衡的設計。

“到了。“程昱將車停在曹雪清公寓樓下。

雨依然下個不停。秦晚猶豫了一下：“要不要上來喝杯咖啡？算是還你上次的傘的人情。“程昱看了看手表：“下次吧，明天早上還有個早會。“他遞給她一把傘，“這次記得還我。

秦晚接過傘，突然笑了：我們好像總是在雨天見面。

“是啊，“程昱看著她的臉也笑了，“下次晴天約你。“

秦晚撐著傘站在雨中，看著程昱的車尾燈逐漸消失在雨幕里。她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心想這大概只是客套話吧。然而三天后的下午，她收到了秦晚的短信：明天天氣不錯，有興趣去看一個建筑展嗎？秦晚捧著手機，心跳突然加速。她的閨蜜林妍從旁邊探頭看了一眼，立刻吹了個口哨：“哇哦，甲方爸爸約你？有情況啊！“‘原來這并不只是客套話’秦晚心里想。

“只是工作交流。“秦晚辯解道，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得了吧，“林妍翻了個白眼，“你什么時候見過甲方周末約設計師看建筑展的？這明顯是約會好嗎！“

秦晚沒有反駁，只是低頭回復：好啊，幾點？

周六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秦晚的臉上。她睜開眼，看了眼手機——上午八點十五分，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來得及。“她自言自語著跳下床，卻發現自己昨晚準備好的衣服現在看起來都不夠完美。黑色連衣裙太正式，牛仔褲太隨意，那件淺藍色襯衫又顯得太過職場。

林妍的聲音從記憶里跳出來：“第一次約會，要讓他看到不一樣的你。“秦晚最終選了一條米色亞麻連衣裙和一件淺卡其色的小西裝外套，既不會太刻意，又比平時工作時的裝束多了幾分柔和。她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化妝，最后抹上一層淡淡的蜜桃色唇膏。手機震動，程昱發來消息：我已經到藝術館了，不用著急。

秦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提前到了？她飛快地回復：我也快好了，半小時后見。

藝術館門前廣場上，程昱站在一座雕塑旁低頭看手機。他今天穿著深灰色休閑褲和淺藍色牛津襯衫，袖子挽到手肘處，整個人看起來比工作時放松許多。陽光在他的側臉投下柔和的陰影，勾勒出分明的下頜線。

秦晚深吸一口氣，向他走去。

程昱似乎感應到什么，抬頭看見她，眼睛微微亮了起來。“你很準時。“他微笑著說。

“設計師的職業病，對時間和空間都很敏感。“秦晚也笑了，突然不那么緊張了。

“我們先從主展廳開始？今天有扎哈·哈迪德的早期手稿特展。“程昱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包，為她推開藝術館的玻璃門。

秦晚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扎哈？“

“當然，“程昱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大學輔修過建筑史。雖然最后進了金融行業，但對建筑的愛好一直沒變。“

他們在扎哈展區停留了很久，程昱對一些設計理念的理解甚至比秦晚還要深入。他指著一張流線型設計草圖說：“這種打破常規的曲線，在當時簡直是革命性的。“

“是啊，“秦晚點頭，“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時，完全被震撼了。那種將建筑從方盒子中解放出來的勇氣...“

“就像凝固的音樂。“程昱接上她的話。

秦晚睜大眼睛：“這只是我上次在車里說的比喻啦。“

“我記得。“程昱的目光與她相遇，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走過一個個展區，從古典建筑到現代主義，再到可持續設計，交流越來越深入。秦晚發現程昱對建筑的見解遠不止于投資人的商業視角，而是有著深厚的人文關懷。

“很多人只看到建筑的經濟價值，“程昱在一座環保建筑模型前停下，“但我更在意的是它們如何影響人們的生活品質和社區關系。“

這句話觸動了秦晚。她一直認為金融人士只關心回報率，但程昱然與他們不同。“這就是你支持'城市綠洲'項目的原因？“

程昱點頭：“現代城市太需要這樣的空間了——既能滿足商業需求，又能讓市民感受到自然與人文的溫度。“他頓了頓，“你的設計完美捕捉到了這一點。“

秦晚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頭。被真正理解的感覺，比任何贊美都要珍貴。

他們看完所有展覽后，程昱提議去藝術館頂樓的咖啡廳。露臺上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程昱為秦晚拉開椅子，點了一杯她喜歡的拿鐵和一份提拉米蘇。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提拉米蘇？“秦晚好奇地問。

程昱狡黠地眨眨眼：“上次項目會議后的餐會上，我看你拿了兩次這個甜點。“

他對細節的觀察力令秦晚驚訝又感動。陽光灑在程昱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暖而真實。

“所以，“秦晚用小勺輕輕攪動著咖啡，“為什么從華爾街回國？以你的資歷，在那里發展應該更好。“

程昱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確實，從職業發展角度看是那樣。“他望向遠處的城市天際線，“但在那邊做了幾年后，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個數字處理器，完全忘記了最初選擇金融的初衷。“

“什么初衷？“

“通過資本的力量，創造真正有價值的東西。“程昱轉回視線，目光灼灼地看著秦晚，“比如'城市綠洲'這樣的項目，它能改變一個社區的氣質，影響成千上萬人的生活品質。這種成就感是純粹的數字游戲無法比擬的。“

秦晚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程昱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把傘讓給一個陌生人。在他冷靜理性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熾熱的心。

他們的談話從工作延伸到生活、旅行、甚至文學。秦晚驚訝地發現他們都喜歡村上春樹，都曾在威尼斯迷路，都討厭芹菜卻愛吃香菜。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已是黃昏。

“餓了嗎？“程昱看了看表，“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意大利餐廳。“

秦晚正要回答，手機突然響了。是工作室的座機號碼。

“抱歉，我得接一下。“她按下接聽鍵，“喂？“

“秦晚，出問題了！“同事小李的聲音透著驚慌，“施工方擅自更換了中央花園的玻璃材料，現在結構測試顯示承重能力不足！“

秦晚的臉色瞬間變了：“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剛發現的。周總監急瘋了，說明天恒盛的人要來視察進度...“

“我馬上回去。“秦晚掛斷電話，充滿歉意地看向程昱，“工作室出了點狀況，我得立刻趕回去。“

程昱的表情瞬間轉變為專業模式：“是'城市綠洲'項目？“

秦晚點頭，簡要說明了情況。

“我跟你一起去。“程昱起身結賬，“材料變更必須經過投資方批準，施工方沒有這個權力。“

回工作室的路上，程昱打了幾個電話，語氣嚴厲地質詢相關人員。秦晚偷偷看著他，那個在藝術館溫柔交談的男人此刻展現出雷厲風行的一面，讓她既驚訝又安心。

工作室里一片忙亂。周明正對著電腦屏幕皺眉，看到秦晚和程昱一起進來，明顯愣了一下。

“程總監，您怎么...“

“情況我已經了解了。“程昱直接走到電腦前，“把測試數據給我看看。“

秦晚立刻投入工作狀態，調出結構計算文件。他們很快發現問題比想象的嚴重——施工方為了節省成本，不僅更換了玻璃類型，還修改了部分支撐結構。

“這完全違背了設計方案！“秦晚指著幾處關鍵參數，“按照現在的結構，遇到極端天氣可能會有安全隱患。“

程昱的臉色變得陰沉。他走到走廊打了個電話，回來后說：“我已經叫停了施工，明天會有人來全面檢查。“

周明看起來憂心忡忡：“但項目進度...“

“安全比進度重要。“程昱斬釘截鐵地說，“秦晚，我們需要重新評估現有設計，看看如何在不影響整體效果的前提下加強結構。“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他們埋首于圖紙和計算中。其他同事陸續下班，最終只剩下秦晚和程昱兩人。夜深了，工作室里只有他們頭頂的一盞燈亮著。

秦晚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了眼時間——凌晨一點二十。她起身去茶水間沖了兩杯咖啡，回來時發現程昱正專注地看著她桌上的手繪草圖。

“這些創意真的很棒。“他輕聲說，“特別是這個水景與綠植的結合，讓整個空間活了起來。“

秦晚把咖啡遞給他，突然感到一陣委屈：“但現在可能都要重來了。“

程昱接過咖啡，手指不經意間碰到她的指尖，一絲微妙的電流似乎穿過。“不會的。“他的聲音異常堅定，“我們會保住設計的核心。相信我。“

這句“相信我“讓秦晚的眼眶莫名發熱。她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掩飾自己的情緒波動。

凌晨三點，他們終于找到了解決方案——通過增加幾處隱藏的鋼結構支撐，既能保證安全，又不會破壞視覺效果。秦晚迅速修改了圖紙，程昱則重新計算了成本影響。

“只比原預算增加了0.7%，完全在可控范圍內。“程昱伸了個懶腰，露出疲憊卻滿意的笑容。

秦晚看著窗外泛白的天色，突然笑了：“我們居然熬了個通宵。“

程昱也笑了：“比我想象中愉快得多。“他站起身，“餓了嗎？我知道這個點哪里有早餐吃。“

工作室樓下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程昱買了兩份三明治和熱牛奶，他們回到工作室的小陽臺上，看著城市慢慢蘇醒。

晨風微涼，秦晚不自覺地抱了抱自己的手臂。下一秒，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肩上。秦晚抬頭，對上程昱近在咫尺的眼睛。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謝謝。“她輕聲說，聞著外套上淡淡的雪松香氣。

程昱的手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秒才收回。“應該我謝謝你，“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如果不是你及時發現這個問題...“

“我們是一個團隊。“秦晚微笑。

他們安靜地吃完早餐，肩并肩看著朝陽染紅天際。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晨光中悄然生長。

上午九點，恒盛資本的檢查團隊到達工作室。程昱以投資總監的身份主持了會議，支持秦晚提出的修改方案。施工方代表試圖辯解，但在確鑿的數據面前無言以對。

會議結束后，張毅拍了拍程昱的肩膀：“處理得漂亮。不過，“他壓低聲音，“我聽說工程部王總對這個結果很不滿，他在董事會有關系...“

程昱的表情絲毫未變：“我做決定只考慮項目本身。“

張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遠處的秦晚，笑著搖搖頭離開了。

秦晚走過來：“問題解決了？“

“暫時是。“程昱遞給她一份文件，“這是正式批復，你可以按修改后的方案繼續了。“

秦晚接過文件，他們的手指再次相觸。這一次，程昱沒有立即收回手，而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指尖：“你昨晚表現得很專業。“

“你也是。“秦晚感到臉頰發熱，“對了，謝謝你昨天的藝術館之約，我很開心...雖然最后變成了加班。“

程昱的眼神柔和下來：“我們可以再去。事實上，“他頓了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下周末有個新開的建筑書店...“

“我愿意。“秦晚回答得太快，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程昱笑了，眼角的細紋讓他看起來格外迷人：“那說定了。“

他離開后，林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把抓住秦晚的手臂：“天啊！他看你的眼神簡直能融化鋼鐵！你們昨晚單獨在一起？發生了什么？“

秦晚把外套還給程昱時忘了口袋里還裝著用過的餐巾紙，她急忙掩飾：“只是工作而已。“

“得了吧，“林妍翻了個白眼，“你的表情可騙不了人。“

秦晚低頭整理文件，卻忍不住微笑。是的，有些東西正在發生變化，就像春天里悄然發芽的種子，雖然還看不見全貌，但已經能感受到生命的悸動。

程昱公寓的鑰匙在秦晚手心留下一道淺淺的壓痕。這是上周程昱出差前給她的，“幫我照顧一下陽臺的植物“，他說這話時吻了吻她的鼻尖，那親昵的觸感仿佛還在皮膚上停留。

秦晚轉動鑰匙推開門，程昱的公寓一如既往地整潔，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雪松香氣。她徑直走向陽臺，給那幾盆綠植澆水。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在一盆多肉植物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是她兩個月前送給程昱的生日禮物，當時他笑著抱怨自己“連仙人掌都能養死“，卻還是珍而重之地擺在采光最好的位置。

澆完水，秦晚決定幫程昱整理一下書桌——他臨走前趕著處理文件，桌上還散落著幾份資料。當她拿起一疊文件準備歸攏時，一張照片從中滑落。秦晚彎腰撿起，呼吸瞬間凝滯。

照片上是她工作室的全體成員合影，拍攝于去年年底的忘年會。照片背面用黑色馬克筆寫著幾個字：“目標團隊—估值評估“。

秦晚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她迅速翻看那疊文件，最上面是一份標著“絕密“的商業計劃書，標題赫然寫著《關于收購經緯設計工作室的可行性分析》。日期顯示這份文件創建于三個月前——遠早于她和程昱確定關系的時間。

文件內容像一把鈍刀慢慢割開她的心臟：恒盛資本計劃拓展設計業務板塊，將“經緯設計“作為首要收購目標，而程昱被指派負責前期接觸和評估工作。報告中詳細列出了工作室的財務弱點、核心人員背景，甚至標注了“建議利用秦晚與程昱的個人關系獲取內部信息“。

秦晚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書桌邊緣。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可怕的圖景——便利店的那場雨、藝術館的邀約、深夜的工作室相遇...一切都是精心設計的商業策略？那些溫柔的眼神、深夜的傾訴、落在額頭上的吻，都只是為了讓一個設計師放下戒備？

她機械地翻到最后一頁，看到一張手寫便條：“昱，董事會已批準收購預算，請盡快獲取目標團隊核心設計資料，以便壓價談判。王總特別強調，務必在月底前完成。“

便條日期是兩周前，她和程昱已經交往一個月的時候。

秦晚的視線模糊了，淚水砸在紙面上，暈開一片墨跡。她想起上周程昱突然問她能否帶些工作室的項目資料回家參考，當時她以為只是職業交流；想起上個月程昱“偶遇“她和工作室財務總監共進午餐，后來詳細詢問了工作室的營收狀況；想起確定關系那晚程昱眼中閃過的復雜情緒，她曾以為那是動情，現在想來或許是愧疚？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屏幕上顯示“程昱來電“。秦晚盯著那個名字，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鈴聲停止又響起，第三次時，她按下接聽鍵。

“晚晚？“程昱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背景音嘈雜，似乎是在機場，“我剛開完會，明天就能回去了。想我了嗎？“

曾經讓她心跳加速的親昵稱呼現在聽來如此刺耳。秦晚深吸一口氣：“我在你公寓。“

“真的？“程昱的聲音明顯亮了起來，“早知道我就改簽今晚的航班了。幫我看看陽臺那盆你送的多肉還活著嗎？我走之前忘了...“

“為什么會有收購經緯設計的計劃書？“秦晚直接打斷他，聲音平靜得可怕。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幾秒鐘后，程昱再開口時，語氣完全變了：“你看了我的文件？“

“回答我。“秦晚的手指緊緊攥住那份文件，紙張在她手中皺成一團。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程昱語速加快，“那份計劃書是很久以前的，早在我們...在我認識你之前。后來項目已經叫停了。“

“文件日期是三個月前，便條是兩周前的。“秦晚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四個月前，程昱。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不！“程昱幾乎是在吼了，背景音里傳來旁人驚訝的議論，“聽我解釋，那份文件只是例行存檔，實際項目早就...“

“便條上王總讓你月底前完成，也就是這周。“秦晚冷笑一聲，“真巧，你正好這周出差，還特意問我要工作室的項目資料。“

“天啊，不是這樣的...“程昱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我向你要資料是真的想學習，和收購毫無關系！那份便條...該死，那是王總單方面的想法，我已經明確拒絕了！“

“所以便條上'董事會已批準'是假的？'務必在月底前完成'也是假的？“秦晚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還是說，你接近我只是為了工作，也是假的？“

“秦晚...“程昱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看著我眼睛說你不愛我，我就立刻消失。“

秦晚掛斷了電話。

她機械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留在程昱公寓的洗漱用品、幾件換洗衣物、一本她最喜歡的建筑雜志。最后，她摘下鑰匙放在茶幾上，旁邊是一張字條：“請不要再聯系我。“

走出公寓大樓時，陽光依舊明媚，照得人睜不開眼。秦晚站在街頭，突然不知該往哪里去。她摸出手機，將程昱的號碼拉入黑名單，卻在按下確認鍵前猶豫了。最終，她只是關閉了通知提醒。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模糊的噩夢。秦晚把自己埋在工作里，每天最早到工作室，最晚離開。她拒絕了所有社交活動，連林妍的生日聚會都沒參加。手機里程昱的未接來電和短信不斷累積，從最初的焦急解釋，到后來的痛苦哀求，再到最后的簡單問候。

“至少聽我解釋...“

“求你接電話...“

“今天路過那家書店，想起你...“

“晚晚，我真的很想你...“

每條信息秦晚都讀了，有時深夜反復看很多遍，但從不回復。她刪除了他們的合照，卻無法刪除記憶；扔掉了與他有關的物品，卻扔不掉心中的刺痛。

三周后的項目會議上，秦晚再次見到了程昱。他代表新成立的投資公司來聽取進度報告，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睛下方是明顯的青黑。當秦晚走進會議室時，他的身體明顯繃緊了，目光如影隨形地跟著她，但她始終沒有與他對視。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如果忽略空氣中幾乎實質化的緊張感的話。秦晚專業而冷靜地匯報了設計修改方案，回答各種技術問題，全程聲音平穩，表情淡然。只有坐在她旁邊的小李注意到，她手中的筆已經被捏得微微變形。

會議結束后，秦晚迅速收拾文件準備離開。程昱在走廊上攔住了她。

“五分鐘。“他低聲請求，眼睛里滿是血絲，“就給我五分鐘解釋。“

秦晚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安全距離：“沒有必要了，程總監。工作上的事情請通過正式渠道溝通。“

“別這樣...“程昱的聲音哽咽了，“那份文件真的只是舊檔案，王總確實提過收購，但我當場拒絕了。我可以用一切向你證明...“

“證明什么？“秦晚終于抬眼看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證明你最初接近我不是為了工作？證明便利店那場雨不是精心安排？證明你說愛我的時候心里沒有算計？“

程昱像是被擊中要害，臉色瞬間慘白：“不是那樣的...我承認最初是因為項目注意到你們工作室，但認識你之后，一切都變了...“

“真巧，“秦晚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認識你之后，我也變了。“

她轉身離開，沒有看到程昱伸到半空又無力垂下的手。

那天晚上，秦晚收到一個快遞包裹，里面是一本裝幀精美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是便利店那天的監控截圖，程昱在照片旁邊寫道：“這是我們的開始，與任何項目無關。“往后翻，每一頁都是他們共同記憶的見證：藝術展門票、工作室通宵那天的咖啡杯照片、她落在程昱車上的發夾...最后一頁是程昱的辭職信復印件，日期遠早于他們爭吵的那天，上面明確寫著“因與公司戰略方向不合，特別是關于經緯設計工作室的收購計劃“。

包裹里還有一封信：“晚晚，我知道現在說什么你都很難相信。但請記住，有些雨是上天安排的，有些愛是情不自禁的。我會一直等你，不管多久。“秦晚把相冊放進抽屜最深處，卻沒有像計劃中那樣退還回去。

時間像沙漏中的細沙緩緩流逝。程昱沒有放棄，但改變了方式——他不再頻繁打電話，而是偶爾發來簡短的問候；不再突然出現在她辦公室，但會托共同朋友送來她喜歡的建筑類新書；不再直接提及感情，但在每個項目決策時都堅定支持她的設計理念。

表面上看，他們恢復了專業的工作關系，偶爾在必要場合禮貌交談。但那些曾經自然流淌的親昵與默契，如今被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像珍貴的瓷器，怕一碰就碎。

深秋的一個雨夜，秦晚加班到很晚。走出工作室大樓時，雨已經下得很大。她站在屋檐下猶豫要不要冒雨沖去地鐵站，忽然看到馬路對面停著一輛熟悉的深藍色沃爾沃。

程昱靠在車邊，手里拿著一把透明雨傘，就像他們初遇時那樣。他沒有靠近，只是遠遠地站著，似乎在等她做決定。

雨水在地面匯成細流，倒映著街燈的光暈。秦晚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想起程昱曾經說過的話：“有些雨是上天安排的，有些愛是情不自禁的。“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黑名單里那個號碼靜靜地躺著。一滴雨水被風吹到臉上，涼得像淚。

秦晚最終沒有走向那輛車，但也沒有轉身離開。她就站在那里，在雨幕中與程昱遙遙相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仿佛比他們初遇時還要遠，卻又比爭吵那天近了一些。

雨一直下，像是要洗凈所有的誤會與傷痛，又像是為新的開始做著準備。

王總秘書的電話來得毫無預兆。一個周三的下午，秦晚正在修改施工圖紙，手機屏幕上跳出一個陌生號碼。

“是秦晚設計師嗎？“女聲很輕，帶著幾分猶豫，“我是恒盛資本王總的秘書林琳...有些事我覺得您應該知道。“

秦晚的手指懸在掛斷鍵上方：“什么事？“

“關于程總監...和那份收購計劃。“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王總上周被停職調查了，我在整理他電腦時發現了一些郵件...“

半小時后，秦晚的郵箱收到一組截圖。發件人王總，收件人董事會，主題《關于程昱不服從管理的處理建議》。日期是程昱辭職前一周。

“程昱再次拒絕執行對經緯設計的盡職調查...堅稱該工作室設計理念與公司戰略不符...建議暫停其項目管理權限...“

隨后的郵件更加直白：“程昱今日提交辭呈，明確表示反對收購經緯設計的計劃...聲稱若強行推進將向媒體披露公司施壓設計師降低安全標準的行為...“

最后一份是程昱的辭職信掃描件，與寄給秦晚的那份完全一致，日期確實遠早于他們的爭吵。

秦晚盯著屏幕，喉嚨發緊。真相如此簡單明了——程昱從未背叛她，反而是為了保護她和工作室選擇了辭職。而她甚至沒給他一個完整解釋的機會。

咖啡已經涼了，秦晚端起杯子又放下，手指微微發抖。她點開手機通訊錄，程昱的名字依然躺在黑名單里。解禁只需要一次點擊，但解禁之后呢？“對不起我誤會你了“之后呢？那些傷人的話、那個雨夜決絕的背影，真的能當作沒發生過嗎？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敲打著玻璃，像某種無言的催促。秦晚深吸一口氣，撥通了程昱的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仿佛那頭的人一直握著手機等待。“晚晚？“程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我...看到郵件了。“秦晚的指甲無意識地摳著桌面，“王總秘書聯系了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了？“

“嗯。“秦晚的視線模糊了，“對不起，我本該...“

“不，不需要道歉。“程昱打斷她，聲音溫柔得讓人心碎，“換作是我可能反應更激烈。重要的是真相大白了，對嗎？“

如此輕易的原諒反而讓秦晚更加愧疚。她擦了擦眼角：“我們能...見個面嗎？“

“當然。“程昱回答得太快，幾乎有些急切，“今晚？現在？我隨時可以。“

最終他們約在初次相遇的那家便利店。秦晚推門進去時，程昱已經站在貨架旁，手里拿著一把透明雨傘——和那天一模一樣。看到她進來，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卻又在走近時克制地放慢腳步。

“嗨。“程昱輕聲說，嘴角揚起一個小心翼翼的弧度。

“嗨。“秦晚突然不知該把手放在哪里，“你...買了傘？“

程昱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傘，苦笑一下：“算是...懷舊？“他猶豫了一下，“要出去走走嗎？雨小了。“

他們并肩走在雨中，傘不大，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卻都刻意避免肢體接觸。秦晚能聞到程昱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氣，混合著雨水的清新，這個認知讓她的心臟微微抽痛。

“所以，“程昱打破沉默，“王總終于栽了？“

“嗯，聽說是挪用公款。“秦晚點頭，“他秘書說那些郵件本來是要銷毀的，但她覺得...我應該知道真相。“

程昱輕輕“嗯“了一聲：“我一直想告訴你，但所有證據都在公司內網，我離職后就拿不到了。“他頓了頓，“后來托了很多關系才弄到那份辭職信復印件。“

“我收到了。“秦晚低聲說，“相冊也是...謝謝。“

一陣尷尬的沉默。雨滴落在傘面上的聲音突然變得很響。

“工作室最近怎么樣？“程昱最終問道，語氣過分客氣。

“挺好的，接了新項目。“秦晚機械地回答，“你呢？新公司還順利嗎？“

“還不錯，剛完成第一輪融資。“

他們像兩個剛認識的陌生人，禮貌而疏離地交換著近況。所有重要的話都堵在喉嚨里，所有真實的情緒都被小心藏起。曾經那種自然而然的親密感，如今變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墻。

走到路口紅燈處，程昱突然轉向她：“晚晚，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他的眼睛在雨中顯得格外明亮，帶著希冀和脆弱。秦晚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無法立刻回答。她當然想回到從前，但那些傷害真的能一筆勾銷嗎？她對他的信任還能完整如初嗎？

“我...需要一點時間。“她最終說道，不敢看程昱的眼睛。

程昱的表情黯淡了一瞬，隨即理解地點點頭：“當然，我明白。“他勉強笑了笑，“我會等你，不管多久。“

這句承諾本該溫暖人心，卻莫名讓秦晚感到一陣窒息。她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那個誤會本身，而是誤會揭露的那些深層次恐懼——她害怕再次被欺騙，他害怕再次被懷疑。信任一旦破碎，即使用最精致的膠水粘合，裂痕依然存在。

綠燈亮了，他們繼續向前走，卻都不知道該走向何方。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嘗試著“重新開始“。每周約會一次，互道早安晚安，偶爾送些小禮物。表面上看，一切都在回歸正軌。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有什么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約會時，程昱不再隨意觸碰她的頭發，而是禮貌地保持距離；交談時，秦晚會不自覺地分析他每句話的真實性，即使知道這毫無必要；爭吵——他們甚至不再爭吵，因為兩人都太過小心翼翼，生怕再次傷害對方。

一個周六的下午，他們去看了一場建筑展。曾經最能引發他們熱烈討論的場合，如今只剩下客套的贊美和克制的附和。走出展館時，程昱突然停下腳步。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看展嗎？“他輕聲問，“那天你穿了一條米色連衣裙，對扎哈的作品激動得像個孩子。“

秦晚點點頭，胸口發緊：“記得。“

“那時候多好啊。“程昱的目光穿過她，看向遠處，“我們無話不談，即使意見不同也能吵得盡興...“他的聲音低下去，“現在卻像在演一場'完美情侶'的戲。“

秦晚的眼眶突然發熱。他說出了她一直不敢承認的感受——他們都在努力扮演“和好如初“的角色，卻失去了真實相處的勇氣。

“也許...我們需要更多時間。“她輕聲說，卻不知道時間真能治愈這種傷痛，還是只會讓隔閡更深。

程昱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伸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淚。這個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兩人都愣住了。

“對不起，“程昱迅速收回手，“我越界了。“

秦晚搖頭，卻說不出“沒關系“。因為確實有關系——他的觸碰依然讓她心跳加速，但伴隨而來的還有隱隱的恐懼。這種矛盾撕扯著她的心。

那天之后，他們心照不宣地減少了聯系。從每天變成隔天，再到每周幾次。每次通話都更短，更表面化。就像兩條曾經相交的直線，在短暫的相遇后，無可避免地漸行漸遠。

深夜，秦晚常常翻出那本程昱送的相冊，一頁頁重溫那些美好記憶。有時她會拿起手機想給他發消息，卻總是在最后一刻放棄。不是不想念，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跨越那道由自己筑起的墻。

程昱那邊同樣安靜。但他會在每個雨天給秦晚發一張透明雨傘的照片，沒有任何文字，就像他們之間某種無言的暗號。秦晚從不回復，但每張照片都保存了下來。

就在這種奇怪的僵局中，一場新的危機悄然降臨。秦晚的工作室突然收到一家大型設計公司的侵權指控，聲稱“城市綠洲“的核心設計抄襲了他們去年的一個項目。起訴書厚達二十頁，索賠金額足以讓工作室破產。

“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周明在緊急會議上拍桌怒吼，“我們的設計完全是原創的！“

秦晚仔細翻閱對方提供的“證據“，臉色越來越白：“他們篡改了設計日期...這些圖紙明顯是后期修改過的。“

“問題是，法官不懂設計，“法律顧問沉重地說，“我們需要能證明原創過程的鐵證。“

“我有！“秦晚突然想起，“所有初期手稿和修改記錄我都存檔了，還有...“她頓住了，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還有什么？“周明急切地問。

“程昱。“秦晚輕聲說，“他參與了整個設計過程，從最初概念到最終方案。特別是那次施工方擅自更改材料，我們一起熬通宵修改設計...他完全可以作證創作時間線。“

會議室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程昱之間發生了什么。

“你能聯系他嗎？“周明小心翼翼地問。

秦晚慢慢點頭。法律危機當前，個人情感必須放在一邊。她拿出手機，從黑名單里放出程昱的號碼，深吸一口氣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得很快，但傳來的卻不是程昱的聲音：“您好，這是程昱的手機，他正在開會。我是助理小林，請問您是...?“

秦晚愣住了：“我...我是秦晚。他有空時能讓他回個電話嗎？有急事。“

“秦設計師！“助理的聲音突然熱情起來，“程總監交代過，如果是您來電要立刻轉接。請稍等！“

秦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程昱仍然把她設為特殊聯系人？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后是程昱喘息的聲音：“晚晚？出什么事了？“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秦晚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她咬住嘴唇，強迫自己保持專業：“工作室遇到了侵權訴訟，需要你作證'城市綠洲'的設計過程。你...有時間嗎？“

“當然！“程昱毫不猶豫，“把法庭日期告訴我，我隨時...“

“程總監，“一個模糊的男聲打斷了他，“登機時間到了。“

秦晚的心突然下沉：“你要出差？“

“只是去新加坡三天，很快回來。“程昱急忙解釋，“訴訟什么時候開庭？“

“下周一。“秦晚輕聲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該死...“程昱的聲音充滿痛苦，“我下周一起在紐約，有個重要融資談判...簽了協議必須出席。“

“沒關系，“秦晚迅速說，努力掩飾失望，“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不，等等...“程昱似乎在快速思考，“我可以提前錄好證詞，或者視頻作證...我的助理會立刻聯系律師處理。晚晚，我一定會幫你們，我保證。“

他的急切和真誠透過話筒清晰傳來，讓秦晚想起那個為她擋雨的程昱，那個通宵陪她修改設計的程昱，那個從未真正離開過的程昱。

“謝謝。“她輕聲說，突然意識到即使在最疏遠的日子里，程昱也一直在她生活的背景中，像一首熟悉的旋律，安靜卻從未停止。

掛斷電話后，秦晚站在窗前，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也許有些裂痕永遠無法完全修復，但或許，它們會成為關系的一部分，像樹木的年輪，記錄下成長中的每一次傷痛與愈合。

手機震動，程昱發來短信：“已安排助理對接。無論需要什么證據我都會提供。另外...我很想你。“

秦晚的手指懸在鍵盤上，良久，終于回復了三個月來的第一條消息：“我也是。“

簡單兩個字，卻像推開一扇塵封已久的門。陽光照進來，那些灰塵在光線中起舞，如同他們之間所有未能言說的思念與遺憾。

雨又開始下了，輕輕敲打著窗戶。秦晚想起程昱說過的話：“有些雨是上天安排的，有些愛是情不自禁的。“

也許，有些隔閡是需要共同跨越的橋梁，而不是終點。

林妍的話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水，起初只是細微的擴散，最終染黑了整杯水。

“你真的了解程昱嗎？“那天在咖啡廳，林妍攪拌著拿鐵，狀似無意地問道，“他在業內名聲很復雜的。“

秦晚正在查看程昱發來的法庭證詞草案，聞言抬起頭：“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為什么能從華爾街那么快升職嗎？“林妍壓低聲音，“前年有個女結構師為他辭職，后來抑郁了整整半年。據說他們交往時，他同時還在跟甲方的一位女總監...“

秦晚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咖啡杯里的漣漪映在她突然蒼白的臉上。“這些是謠言吧？“她試圖保持聲音平穩，“程昱不是那種人。“

“我只是擔心你。“林妍握住她的手，“你看，他接近你的時候不也是因為工作嗎？現在又這么熱心幫你打官司...誰知道是不是另有所圖呢？“

秦晚抽回手：“我們認識這么久，他有很多機會利用我，但從沒有...“

“所以他才高明啊。“林妍嘆息，“先獲取信任，再...算了，我不該多嘴的。“

那天之后，秦晚開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細節：程昱手機里那些沒有備注的女性聯系人；他在談到過去工作時刻意模糊的時間線；甚至是他對她工作室的過分關注——現在想來，會不會都是別有用心？

法庭那天，程昱通過視頻連線出庭作證。屏幕上，他穿著筆挺的深藍色西裝，詳細陳述了“城市綠洲“設計的每一個原創細節。當對方律師質疑時，他冷靜地出示了連秦晚都忘記保存的早期草圖照片。

“這張是秦晚設計師在項目啟動會上手繪的，“程昱放大的照片上，角落的日期清晰可見，“當時我在筆記上記錄了創作過程，可以調閱。“

他的專業和精準無可挑剔，但秦晚坐在原告席上，卻忍不住想：他對每個項目都這么用心嗎？對每個女設計師都這么“關照“嗎？

官司大獲全勝。走出法院時，陽光刺得秦晚睜不開眼。手機震動，是程昱從紐約發來的消息：“恭喜。我一直相信你。“

簡單的五個字，卻讓秦晚眼眶發熱。她打了很長一段感謝的話，又全部刪掉，最終只回了一個干巴巴的“謝謝“。

程昱回國那天，直接來到了秦晚的工作室。他風塵仆仆，眼下帶著疲憊的青黑，卻掩不住眼中的期待。

“能談談嗎？“他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我拿到了MIT的訪問學者邀請，下個月就走...但在那之前，我想知道我們...“

秦晚打斷了他：“官司的事真的很感謝你。“

“不只是為了官司。“程昱向前一步，“晚晚，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隔了太多人和事，程昱。“秦晚退后一步，聲音輕但堅決，“有些裂痕...修不好的。“

程昱的表情像是被人當胸擊了一拳。他深吸一口氣：“是那個謠言對嗎？有人跟你說了什么？“

秦晚猛地抬頭：“你知道？“

“猜的。“程昱苦笑，“你這段時間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又像是看著一個罪犯。“他遞過那份文件，“這是我查到的關于那些傳言的真相，但我想你已經不想看了。“

秦晚沒有接。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終，程昱點點頭，收回文件：“我明白了。“他轉身前最后看了秦晚一眼，那眼神讓秦晚的心狠狠揪緊，“照顧好自己，晚晚。你是個天才的設計師，值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

他離開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蕩，一聲聲像是踩在秦晚心上。她突然有種沖動想追上去，但林妍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抑郁了整整半年...同時還在跟甲方...“

秦晚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來了。

程昱離開的那天，城市下了那年最大的一場雨。秦晚坐在工作室里，盯著電腦屏幕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林妍突然沖進來，渾身濕透，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木盒。

“他走了。“林妍的聲音奇怪地顫抖，“程昱...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秦晚接過盒子，里面整齊地擺放著許多小物件：便利店的收據（“我們的初遇“）、藝術展的門票存根（“第一次約會“）、一根她用過的鉛筆（“你專注畫圖時最美“）...每件物品都附有程昱工整的字條，記錄著日期和他的心情。

最下面是一封信和一把鑰匙。信很短：

“晚晚，

如果你看到這些，說明我終究沒能當面告訴你：從便利店那天起，我眼中就再沒有過別人。那些傳言半真半假——我確實認識那位結構師，她是我的表姐；至于女總監，是我在華爾街時的導師，今年已經六十歲了。

這把鑰匙是我公寓的，那里有全部證據。但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這輩子最珍貴的回憶——與你共度的每一分鐘。

無論你信不信，我都愛你。

程昱“

秦晚的眼淚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她突然站起來，抓起包就往外跑。

“等等！“林妍攔住她，臉色蒼白，“我...我有話要說。

雨幕中，秦晚聽完了林妍的懺悔——她一直暗戀程昱，看到他們親密無間時嫉妒得發狂，于是編造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謊言...

秦晚甩開林妍的手沖進雨里。出租車在擁堵的車流中寸步難行，她索性下車奔跑。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等她跌跌撞撞趕到機場時，航班信息屏顯示程昱的飛機已經起飛半小時。

秦晚跪在機場光滑的地面上，渾身濕透，像個迷路的孩子。工作人員關切地過來詢問，她卻發不出聲音。在包里摸索紙巾時，她摸到了一個陌生的東西——一把透明雨傘，傘柄上掛著小標簽：“最后一個雨天，還是想為你擋雨。“

秦晚終于痛哭失聲。

五年后的巴黎，一個建筑頒獎禮上。秦晚作為首位獲得“國際新銳建筑師“獎的中國人站在臺上，流利的法語致辭贏得陣陣掌聲。臺下有記者問起她獲獎的生態綜合體設計靈感來源。

“雨。“秦晚微笑著回答，“雨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洗凈塵埃，也能滋養新生。“

同一時刻，紐約曼哈頓的一間辦公室里，程昱正在整理文件。墻上的電視靜音播放著頒獎禮新聞，當他無意間抬頭看到屏幕上熟悉的面孔時，手中的咖啡杯微微一顫。助理好奇地問：“您認識這位建筑師？“

程昱凝視著屏幕，良久才輕聲回答：“曾經。“

他轉身走向落地窗，窗外陽光明媚。辦公桌抽屜里，珍藏著一本已經翻舊的設計作品集，扉頁上寫著：“給程昱，愿你的城市充滿陽光與綠意。秦晚“

而在他們各自的錢包里，都藏著一張便利店監控截圖的迷你版——那天暴雨如注，他和她在柜臺前相遇，透明雨傘在他們之間閃閃發亮。

有些愛情，就像那場雨，來過，濕過心，最終蒸發成記憶中的一片云。不再擁有，卻也從未真正失去。

刺耳的鬧鈴聲像一把刀，生生劈開了程昱的夢境。

他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后背。窗外陽光刺眼，哪里有什么雨夜？床頭柜上的手機顯示：2023年5月17日，周三，上午7:30。

“晚晚...“程昱下意識伸手摸向旁邊，卻只觸到冰涼的床單。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環顧四周——這是他的公寓，但與他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墻上沒有他們的合照，茶幾上沒有她的設計雜志，陽臺上更沒有那盆她送的多肉植物。

浴室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眼下是深重的黑眼圈。程昱打開水龍頭，將冰涼的水拍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清醒。那些記憶如此真實——便利店的初遇、藝術館的約會、工作室的通宵、雨中的擁抱...難道全都是...

手機震動起來，助理的名字跳在屏幕上：“程總，9點與經緯設計的項目會議，資料已發您郵箱。“

程昱的手指顫抖著點開郵件附件。《“城市綠洲“商業綜合體進度報告》，對接人：秦晚設計師。

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會議室里空調開得太足，程昱卻仍在冒汗。他緊盯著門口，直到秦晚帶著她的團隊走進來。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鉛筆裙，頭發隨意地扎成馬尾，沒有夢中那種看到他時的明亮笑容。

“早上好。“秦晚向眾人點頭，目光掃過程昱時沒有絲毫波動，“我們開始吧？“

她的聲音與夢中一模一樣，卻又完全不同——專業、疏離、客套。當PPT翻到結構設計頁面時，她看向程昱：“程總監對這個修改有什么意見嗎？“

程昱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叫他“程總監“，不是“程昱“，更不是“昱“。那種熟稔的親昵，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程總監？“秦晚微微蹙眉。

“沒...沒有問題。“程昱艱難地說，嗓子干澀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如果忽略程昱如坐針氈的狀態的話。他死死盯著秦晚的左手——沒有戒指，但中指有一道淺淺的壓痕，是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這個細節在他的“夢“里從未出現過。

會議結束后，程昱鼓起勇氣攔住秦晚：“秦設計師，能借一步說話嗎？“

秦晚略顯驚訝，但還是點點頭。他們走到走廊拐角，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兩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們...之前見過嗎？“程昱問出這個荒謬的問題。

秦晚禮貌地笑了笑：“上周的項目匯報？還是上個月的招標會？“她看了看手表，“抱歉，我還有個客戶要見。“

程昱站在原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剛才開會時她一定特意摘掉了它。

回到辦公室，程昱反鎖上門，從最底層的抽屜里取出一個文件盒。里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照片、剪報和打印的電子郵件——全部與秦晚有關。最上面是一張偷拍照，秦晚在咖啡廳專注地看著圖紙，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照片邊緣標注著日期：2021年9月15日。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當時他代表公司參加一個設計競標，秦晚只是臺下眾多設計師之一。她甚至沒有上臺發言，只是安靜地坐在角落記筆記。但那一刻，程昱卻像被閃電擊中，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接下來的兩年，他利用職務之便收集關于她的一切：她喜歡的咖啡廳、常去的書店、工作室地址...他甚至申請負責“城市綠洲“項目，只因為知道經緯設計會參與競標。

但現實是，他們之間除了幾次工作往來，什么都沒有。那個雨夜的邂逅、那些甜蜜的約會、那次激烈的爭吵...全是他孤獨夜晚的幻想產物。

程昱顫抖著翻看自己寫滿的筆記本，每一頁都是想象中的對話和約會計劃。其中一頁用紅筆畫了無數個圈：“晚晚說今天加班，我去接她，帶傘。“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程昱抓起抽屜里的透明雨傘沖了出去。雨水打濕了他的西裝，但他渾然不覺。出租車在秦晚工作室樓下停下時，天色已暗，只有她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程昱站在馬路對面，透過雨幕看向那扇明亮的窗戶。秦晚正和一個高個子男人站在一起，男人親昵地摟著她的腰，低頭說著什么，惹得她笑彎了眼睛。那個笑容程昱在“夢“里見過無數次，但從未像現在這樣刺痛他的心。

男人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盒子，秦晚驚喜地捂住嘴。即使隔著雨和玻璃，程昱也能看出那是什么——一枚戒指，真正的求婚戒指。

程昱后退幾步，雨傘從手中滑落。一輛卡車呼嘯而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褲腳。當他再次抬頭時，窗前的兩人已經擁吻在一起。

便利店的門鈴清脆地響起。程昱渾身濕透地走進去，徑直拿起了柜臺旁的透明雨傘。

“最后一把了，真幸運。“收銀員笑著說。

程昱搖搖頭，放下傘：“不用了。“

他轉身走入雨中，任憑雨水沖刷著臉龐。身后，收銀員疑惑地喊道：“先生！您的傘！“

“那不是我的。“程昱沒有回頭。

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流進嘴角，咸澀如真相。那個與秦晚相愛的程昱，那個與她爭吵又和好的程昱，那個為她擋雨的程昱...從未存在過。自始至終，他只是一個躲在陰影里的旁觀者，一個用幻想喂養執念的可憐蟲。

回到公寓，程昱將那個裝滿“記憶“的文件盒扔進了垃圾桶。最后放進去的是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有些雨只存在于想象中，有些愛從未開始就已結束。“

窗外，雨勢漸小。一縷月光穿透云層，照在空蕩蕩的桌面上。那里曾經在“夢“中擺放過秦晚落在他家的發夾，現在卻只有一道淺淺的灰塵痕跡，證明某些東西確實存在過——即使只在一個人的心里。

第二天清晨，保潔員收走了走廊的垃圾。文件盒里的照片散落出來，秦晚的笑臉在朝陽下閃閃發亮，隨后被壓碎在垃圾車底部。

而在城市另一端，秦晚走進工作室，手里拿著新買的透明雨傘。“奇怪，“她對同事說，“總覺得這種傘很熟悉，好像和什么重要的事有關...“

但記憶如同晨霧，太陽一出便消散無蹤。她搖搖頭，將傘放進角落的傘架，轉身投入新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