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長寧宮的琉璃瓦在夕陽照耀下泛著橘紅色的光，檐角銅鈴隨風(fēng)輕響，宛如一曲悠遠的祝福。
長寧公主端坐在鋪著錦繡軟墊的檀木椅上，隨意晃蕩著腳丫，任由嬤嬤為她梳妝挽發(fā)。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制的海棠紅宮裝，發(fā)間一支小小的金步搖隨著她轉(zhuǎn)頭的動作輕輕晃動，在夕陽的微光下劃出細碎的金線。
“長寧今日的打扮，好像年畫里的胖娃娃。”
安樂公主剛進門就看見妹妹扎起了小辮子，系了紅繩，額間還點上一枚朱砂紅點，配上發(fā)飾和衣裳，活像觀音座下的善財龍女。
長寧聽到姐姐說自己是個胖娃娃，不耐煩的給了她一個白眼，生氣不想同姐姐搭話。
安樂公主可不管妹妹有沒有不高興，看她鼓著腮幫子像氣飽了的河豚，眼睛也圓溜溜的，更可愛了，伸手就要掐她肉乎乎的小臉蛋。
“不要.....捏我的臉。”長寧公主試圖擺脫姐姐的控制，小孩子被捏臉是要流口水的！
殿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長寧眼睛一亮，終于掙脫開姐姐的魔爪。
“父王，母后。”
長寧公主跳下椅子，直奔殿門而去，抱著父王的腿不撒手，跟父王、母后告狀姐姐又欺負自己。
“安樂，你是大孩子了，不要隨意挑逗妹妹，她會傷心的。”
王后走到安樂公主身邊，看著大女兒幾乎快要和自己一樣高的個頭兒，輕撫她的長發(fā)。暗嘆豆蔻年華的女兒，已經(jīng)完全像個小大人了，再過幾年都要成家了，真舍不得。
長寧看大家都進了屋，唯獨沒有見到她最愛的王叔逍遙王，撅著嘴張望殿門外還有沒有人。
“父王，王叔不是說他也會來嗎，怎么還不見人。”
南虞國君撫摸著女兒的頭，看女兒如此期待逍遙王，都有些吃醋了：“你的王叔還不知在哪方天地逍遙自在呢，說不定早就把你忘了。”
“王兄此言差矣，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我們長寧小公主啊。是不是呀，公主殿下。”
正說著，逍遙王已大步走入殿內(nèi)，一襲月白色廣袖長衫隨風(fēng)飄動，腰間只懸一枚青玉，渾身上下透著與王室身份不符的灑脫。向國君和王后行禮后，徑直走向長寧公主，蹲下身溫柔的同他可愛的小侄女打招呼。
“我的十歲生辰，王叔若是不來，我就再也不和你玩了。”
期盼已久的王叔到了，長寧很是滿意，面上卻是傲嬌小公主做派，偏要等著王叔來哄她。
逍遙王笑了笑，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小公主，猜猜王叔給你帶什么來了？“
到底是小孩子，一聽到禮物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湊了上去：“是南海的夜明珠嗎？還是上回王叔說的會唱歌的木頭鳥兒？”
“沒出息，就知道要禮物。”安樂公主低聲斥道，眼睛倒是很誠實，同樣好奇地盯著那個雕花木盒。
逍遙王故意將盒子舉高，看著小侄女踮起腳尖也夠不著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上次送你們的那只畫眉，聽說被安樂喂醉了？”
“才不是！”安樂公主立刻反駁，耳根卻紅了，“是那只蠢鳥自己把果子酒當水喝......”
南虞國君坐在上首，看著弟弟和女兒們嬉鬧，嚴肅的面容漸漸柔和。他今年不過三十五歲，可國事重擔(dān)壓在肩上，鬢角早已有了星霜。
王后注意到丈夫的神情，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道：“王上，今日女兒生辰，我們也該好好享受天倫之樂了。”
國君反手握住妻子纖細的手指，那上面還留著常年執(zhí)筆的薄繭。他這位出身書香門第的王后，為了輔佐他治國，不知陪他熬了多少夜研讀奏章。
夫妻二人相視一笑，相知相伴多年，彼此早就心意相通，一切盡在不言中。
“打開看看吧。”逍遙王玩累了，終于將盒子遞給眼巴巴的小侄女。
長寧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里面靜靜地躺著一顆綠色的珠子，顏色很是特別，像初春萌芽的嫩草。
可一顆珠子有什么特別的，不好玩。長寧公主沒有收到有趣的禮物，有些嫌棄。
“這是......”王后突然站起身，看著那不過指甲蓋大小的綠珠，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大周天機閣的秘藥——乾坤丹，據(jù)說能解百毒。”逍遙王難得正經(jīng)，“想著小長寧十歲生辰，該有個像樣的禮物，吃了它我們小公主就百毒不侵啦。”
長寧睜著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實在沒看出這珠子能有這么厲害的作用。
逍遙王被她的好奇模樣可愛到，一把抱起小侄女轉(zhuǎn)了個圈，“重了，我們小公主長大嘍。”
“啊，王叔我害怕，放我下來。”長寧怕高，腳離開地就害怕，掙扎著要下來。
安樂公主站在一旁，沒有收到禮物，冷著臉不開心。
逍遙王放下長寧，空出一只手揉了揉大侄女的發(fā)頂，在她發(fā)作前迅速塞過去一個小匣子，“給你的，可別在背后偷偷說王叔壞話啊。”
安樂佯裝不在意的打開匣子，是一顆夜明珠。
“一顆破珠子，誰稀罕......”她抿著嘴，眼中卻漾開笑意。
她怕黑，沒想到王叔還記得。
夕陽西下，圓月初升。
長寧殿內(nèi)歡聲笑語不斷，宮女們端著佳肴美酒穿梭其間。長寧公主生辰，求了半天才得到母后允許，可以喝一小杯梅子酒。可惜酒量不濟，臉蛋很快泛起紅暈。
她靠在父王膝邊，聽他講年輕時與王叔一起偷溜出宮游玩的故事。王后在一旁搖頭輕笑，不時補充些夫君羞于啟齒的細節(jié)......
一家人有說有笑，宛若尋常百姓闔家歡樂，溫馨美滿。
就在宴會最熱鬧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滿身泥濘的士兵沖進殿內(nèi)，鎧甲上還帶著未干涸的血跡。
“報——！大周突襲，排頭兵已至城外了！”
酒盞從南虞國君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殿內(nèi)霎時死寂。
“何人領(lǐng)兵？”國君的聲音低沉如雷。
士兵回道：“大周鎮(zhèn)國將軍——趙世雄。”
聞言，王后也坐不住了，起身同國君站在一起，挽著夫君的臂彎，給予他支持，堅決和他共進退。
安樂拉過還在呆愣的妹妹，握緊她的小手。好好的生辰宴過成這樣，怕妹妹難過。
大周突襲，又勢如破竹，顯然來者不善，若是南虞抵擋不住，那她們一家人怕是......
逍遙王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王兄，南虞年年向大周朝貢，此番突襲，總要給個說法，請容臣前去談判。”
長寧看著父王站起身，那個總是喜歡同她說笑的父王好像不見了。她還不太明白局勢的緊張，但看到大家憂慮的神情，心中很是難受。
南虞國君的目光掃過身旁的家人們，停留在兩個女兒的身上，面容剛毅如鐵：“今歲以來，大周幾次三番提出要同南虞和親，都被孤搪塞過去。云嬋同北狄和親，已是孤無可奈何的選擇。妍兒和婉兒尚且年幼，孤怎能忍心讓兩個孩子嫁到異國他鄉(xiāng)。”
他轉(zhuǎn)向身邊的王后，相伴十多年的妻子，眼中滿是不舍：“如今看來，和親之事不過是一個幌子，恐怕大周真正的目的，是要徹底吞并各國，一統(tǒng)天下。南虞，不過是一個開始......”
遠處的天空中，隱隱有電光閃過，緊接著是轟鳴的雷聲。風(fēng)起雨落，血水混著泥土中夾雜的尸體碎屑，空氣中滿是死亡的糜爛氣息，腐朽到令人作嘔。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不想死！”
“將軍，饒命啊！饒我一命吧！”
“呸，一群畜生，大周皇帝真是暴君，不得好死！”
大周太子李璟騎在馬上，垂眼冷看著四散奔逃的人群，他們哭嚎著、咒罵著，臉上是扭曲的恐懼。
有些拖家?guī)Э冢磺蟊Ｈ胰似桨玻赖脚R頭仍把孩子、妻子緊緊護在身下；有些抱著金銀細軟慌忙逃命，混亂中卻被他人搶劫一空，丟了性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讓李璟有些煩躁，他閉了閉雙眼，眉頭微皺，隨即望著遠處的宮門，策馬而行。
“眾將聽令，殺進皇宮，活捉南虞王室一干人等。”
“殺！”
......
明德殿內(nèi)，南虞國君面如死灰地坐在龍椅上，手中的軍報已經(jīng)滑落在地。
殿內(nèi)緊急召來的十幾位大臣鴉雀無聲，只能聽見殿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
“報——”
報送軍情的小兵，強忍已經(jīng)酸脹無比的腿，拼著最后一分力氣將軍情送到國君面前。
他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陛下，西華門...南慶門失都守了！大周軍已殺入王宮！”
“安遠將軍呢？“南虞國君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若是連安遠將軍都守不住城門，南虞怕是就此懸在生死存亡之際了。
“戰(zhàn)......戰(zhàn)死了......”小兵抬起頭，臉上滿是血污，眼中滿是恐懼和哀痛，“將軍被大周太子......一箭穿心......”
殿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幾個文官開始低聲啜泣，武將們則紅著眼睛紛紛請戰(zhàn)。
“王上！請讓臣帶禁軍做最后一搏！”禁軍統(tǒng)領(lǐng)單膝跪地，眼含熱淚請戰(zhàn)。他守著王城數(shù)十載，死也要守住王城。
南虞國君沉默許久，最終還是緩緩搖頭。目光掃過殿中眾人，他的視線在每一個面孔上停留，仿佛要將這些陪伴他多年的臣子深深記住。
最后，他看向殿外——那里，黑云已經(jīng)遮蔽了半邊天空。
“眾卿......”國君突然笑了，那笑容凄涼得令人心碎，“是朕......辜負了南虞，辜負了大家。”
“陛下！”
大臣們齊齊跪下，哭聲一片。
南虞國君站起身，明黃色的龍袍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傳朕旨意，打開所有城門，放百姓逃生。禁軍...全部撤回內(nèi)城，能拖一刻是一刻。”
安排完一切，他轉(zhuǎn)向身旁的老太監(jiān)：“去告訴皇后和王爺......帶兩位公主從密道走，一定要快。”
老太監(jiān)含淚叩首，已有隨君赴死之心：“老奴遵旨。”
南虞國君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江山，轉(zhuǎn)身走向后殿，用一條白綾結(jié)束了他雄偉的一生。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穿過層層烏云，精準落在明德殿上空。
剎那間，一點兒火星燃起，猙獰的火舌瞬間吞沒整座大殿，給了南虞國君最后的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