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熟悉的煩躁感,像潮水般涌了上來。
四周的黑暗濃重深沉,如同上等的徽墨滴入水中,慢慢暈染開,將最后一絲微光也悄然吞沒。折晚閉著眼,心里清楚得很,那種快要窒息的恐慌,不過是心理作祟。
她有意識地放松緊繃的肩膀,調整呼吸的節奏,讓每一次吐納都變得深長而從容,仿佛在與這無邊的寂靜進行一場靜默的較量。
說來也怪,當她不再掙扎反抗時,那種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反倒像退潮般消散了些許。折晚緩緩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但她知道自己該往前走了。
腳步很輕,卻異常堅定。
“嘿,我知道你在這兒。”折晚輕聲開口,話語消散在沉寂里。
黑暗深處傳來一陣輕笑。折晚停下腳步,凝視著聲音的來處,一個朦朧的身影從虛無中慢慢顯現。
少女靜立在那里,一襲墨色長裙從肩頭瀉下,裙擺輕柔地拂過地面,暗紋間泛著若有若無的微光。還是折晚那張熟悉的面容,只是眉眼間多了些許愁緒,不復上次相見時的神采。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黑妹微微欠身,舉止優雅得近乎完美。
“我可不高興見到你。”折晚雙手抱胸,視線在對方身上匆匆掠過。
“真冷漠呢。”黑妹輕聲笑道,裙擺隨著動作輕輕搖曳,嗓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我還是喜歡以前的你。”
“你總是不請自來。”折晚站在原地,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可明明是你讓我住進來的呀。”她眨了眨眼,眼角似乎有些濕潤,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來得恰是時候,“我很喜歡這里,我甚至還有自己的小房間呢。”
折晚深吸一口氣:“說清楚吧,你到底是誰?”
那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只維持了片刻,她緩緩勾起唇角,眼底浮現出一抹促狹的笑意:“我是你獨行路上的影子,是你所有往昔的見證者。”
她輕盈地轉了個圈,裙擺像花瓣般綻開,又輕輕落下:“換句話說,我就是你想要丟棄的那個自己。”
“我的過去本就不值得留戀。”折晚輕嘆,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可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真話。”黑妹的語氣帶著急切,像個被誤解的孩子,“你舍不得扔下那些回憶,舍不得扔下我,不是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擺,手指輕輕拂過:“這件裙子,是用你流過的眼淚織成的,每一寸都記得一個難熬的夜晚。”
“聊夠了吧。”折晚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倦意,眼睫微顫,“你什么時候走?”
“才剛見面就要趕我走嗎?”黑妹做出受傷的表情,話音變得有些顫抖,“我們還沒好好說話呢,我一個人在這里待了好久了……”
“我不需要回憶過去,”折晚輕輕搖頭,聲音里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我找到了新的生活。”
“那太可惜了,江離折晚。”黑妹神色忽然凝重,緩緩走近,眸中透著幾分哀怨,“如果我離開了,你還剩下些什么呢?”
“我走得越來越遠,但會離自己越來越近。”折晚說著,喉嚨有些發緊。
黑妹仿佛沒聽見,她伸出手,幾乎要觸碰到折晚的臉頰,嗓音里滿含眷戀:“在我面前,你不用故作堅強哦。”
折晚在她眼底的倒影里,瞥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曾經的自己。
她記得六歲那個雪夜,門口的風把她單薄的影子拉得很長。等了一夜也沒等到承諾中的歸途。那之后,收留院的天臺成了她唯一可以仰望燈火的地方。
再往后,照片里一群離異家庭的孩子在寒風里擠成一團,而她總是站在最右側的陰影里,永遠不敢靠近那份溫暖。
十四歲那年,搬進舊城區的出租屋。每天夜班結束后,她對著冰箱里合租姐姐留下的冷飯發呆,等月光透過破舊窗簾灑下來,才敢小聲哭出聲。
舊床單的潮味、天臺上的風、雨夜里等不到的車——這些瑣碎的片段拼成了她,怎么也剝不掉。
“我知道它們存在過,”她睜開眼,眼角泛起一絲濕潤的光,話音卻變得柔和,“但我在學著…不讓過去來定義我的整個人生。”
“你逃不掉的,因為我就住在你的過去里。”黑妹的語調里帶著孩子氣的固執,十指在身前輕輕交疊,“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真正在乎你呢,姐姐。”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妹妹。”
“可我一直把你當姐姐的。”黑妹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讓人分不清這句話究竟是真心還是另有深意。
她的身影開始變淡,像褪色的舊照片。裙擺的邊緣化作點點星光,像夜空中飄散的螢火。唯有那雙眼睛依然凝視著折晚,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專注,直至化作兩束微光,融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對了,”黑妹的話音漸漸遠去,帶著最后的眷戀和一絲狡黠,“我和你的導師稍微玩了會兒,希望你別生氣哦。”
黑暗褪去的那一刻,折晚忽然明白,那個墨裙少女其實從未真正離去。她如同心底一道隱秘的傷口,縱然陽光再明媚,也會有暗影悄悄滲透出來,日日夜夜地告訴她:痛苦從不消散,只是換個地方扎根。
「所有的光明,都始于承認黑暗的存在,然后選擇向前走」
意識驟然拉回現實,折晚猛地睜眼,視線剛一對焦,便撞見了白發那張緊繃到變形的面孔。
他額角青筋暴起,嘴角勾出一抹盛氣凌人的弧度,手中燃燒的余燼高舉過頭頂,擺出一個堪稱教科書級別的“終極一斬”造型,整個人如同從熱血漫畫里跳出來的男主角。
“停停停!是我!”折晚來不及多想,脫口大喊。
白發整個人一愣,但攻勢已經無法收回,手中燃燒的刀刃依照慣性繼續劈下,直沖她而來!
千鈞一發間,折晚墨綠色的眼瞳瞬間染上暗色。她那護在身前的右臂,五指撐開,幾縷黑影從掌心涌出,迅速交織成一面漆黑的屏障。
烈焰撞上暗幕的剎那便熄滅了,連同那股兇猛的沖擊力一起被吞沒。燃燒的刀鋒沒入黑暗中,發出一聲悶響,剛濺起的火星轉眼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陣微弱的熱浪在空氣中飄散。
“……哈?”白發這才回過神,慌忙想要收力,卻已為時過晚。
他失去平衡,徑直撞進了折晚懷里。折晚被撞得踉蹌后退,白發也收不住勢頭,兩人糾纏著摔倒在地,姿勢說不出的狼狽。
白發用手肘撐起身子,額頭冒著冷汗,灰藍的眼眸里滿是震驚。原本利落的勁裝此刻破爛不堪,衣角焦糊,缺口處露出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
“你……”他看著折晚,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訓練室的門被一腳踢開。
“午飯來啦!咦?”老路拎著熱騰騰的飯盒大步走進來,腳步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定格在眼前的景象上,“我的老天爺,你們倆這是鬧哪出啊?!”
手中的飯盒應聲落地,飯菜撒了一地,油香四溢地見證著這場“災難現場”。
折晚低頭看了一眼,手背上殘留的黑影正慢慢消散。再環顧四周,訓練場已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到處是焰火灼燒出的焦黑坑洞,魔法陣扭曲變形,墻壁上的符文被擊穿,空氣中還殘留著焦糊的氣味。
折晚怔住幾秒,忽然有些尷尬地低下頭,語氣放得極輕:“那個……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