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瀾”露臺上那場充滿暴戾與絕望的吻，像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烙印在沈冬至的靈魂深處。唇瓣的刺痛，手腕殘留的灼熱，顧景云眼中那毀滅性的瘋狂，以及最后他靠在玻璃柱上那頹然而孤寂的身影……所有的畫面在她腦海中反復(fù)撕扯。

屈辱、憤怒、恨意如同巖漿般在心底翻涌，幾乎要將她吞噬。但更深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冰冷的清醒。眼淚在昨夜逃離的車上已經(jīng)流干，此刻只剩下燃燒的灰燼，和灰燼之下，淬煉出的、更加堅硬冰冷的決心。

她不能垮。寰宇不能垮。東郊項目更不能死！韓廷的刀懸在頭頂，顧景云是更危險的深淵。她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冰冷的籌碼和那顆在絕境中依舊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

回到寰宇頂層時，天已蒙蒙亮。暴雨停歇，城市被洗刷出一種虛假的清新。沈冬至沒有休息，甚至沒有換下那身被雨水和淚水浸染、帶著顧景云氣息的大衣。她將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里，拉上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亮。

林默送來熱咖啡和干凈的衣物，被她無聲地揮手屏退。辦公室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她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后，面前攤開著東郊項目的所有核心文件——規(guī)劃圖、環(huán)評報告、資金鏈分析、以及與韓廷啟元過往所有明爭暗斗的記錄。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褪去了所有的情緒波動，只剩下純粹的計算和冰冷的審視。唇瓣上的細微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她昨夜顧景云加諸的屈辱，也如同鞭子般抽打著她的神經(jīng)，讓她更加清醒。

韓廷卡環(huán)評，利用的是環(huán)保署那位新上任、以“嚴苛”著稱的副署長。突破口在哪里？重新做環(huán)評耗時耗力，正中韓廷下懷。申訴？對方既然敢做，必然堵死了所有常規(guī)申訴渠道。那么…非常規(guī)呢？

沈冬至的目光如同探針，一遍遍掃過那份被駁回的環(huán)評報告。報告由業(yè)內(nèi)頂級機構(gòu)“清源環(huán)境”出具，數(shù)據(jù)詳實，邏輯嚴密，本不該被輕易否決。問題一定出在“突然性”和“針對性”上。韓廷是如何精準找到這份報告里可以被無限放大的“疏漏”點的？

除非…報告本身在提交前，就被人動了手腳！或者，評估過程中，有內(nèi)鬼提供了誤導性的信息！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黑暗！沈冬至猛地坐直身體，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芒！她立刻拿起內(nèi)線電話：“林默，立刻去查！查清源環(huán)境負責我們東郊環(huán)評項目的核心團隊名單，尤其是現(xiàn)場勘測工程師和數(shù)據(jù)分析師！我要他們所有人的背景資料，包括銀行流水、親屬關(guān)系、最近半年的社交軌跡！越詳細越好！動用所有能動用的資源，不惜代價，24小時內(nèi)我要結(jié)果！”

“是！”林默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命令下達，沈冬至并未停止思考。她調(diào)出那位環(huán)保署副署長——李維的資料。背景清白，學者出身，以清廉耿直著稱，這也是他能快速升遷的原因。韓廷能打動他，靠的絕不是金錢賄賂，那風險太大，也容易留下把柄。那么…靠什么？把柄？威脅？還是…更高層面的“指示”？

沈冬至的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著，大腦如同精密的計算機，高速篩選著信息碎片。她想起之前調(diào)查榮信時，無意中掃過的一份不起眼的簡報：李維的兒子在海外名校就讀，似乎卷入了當?shù)匾黄饘W術(shù)不端的糾紛，后來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一個模糊的輪廓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型。她再次拿起電話，這次撥通了一個加密線路：“是我。目標：李維副署長兒子在A國XX大學的學術(shù)糾紛案，我要知道當初是誰出面幫他擺平的，以及…擺平的代價是什么。72小時。”

兩條線同時啟動，如同無聲的潛流，在深城平靜的表面下洶涌奔騰。沈冬至將自己徹底變成了一臺冰冷的機器，不知疲倦地分析著林默不斷傳回的資料碎片，尋找著那根能撬動整個困局的、最脆弱的杠桿。

時間在高度緊張和極致的專注中飛速流逝。辦公室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咖啡因和一種近乎硝煙的氣息。

***

“星瀾號”游艇的奢華主艙內(nèi)，氣氛卻與沈冬至的辦公室截然不同。慵懶的爵士樂流淌，空氣中浮動著昂貴的雪茄香氣。

顧景云靠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fā)里，指間夾著雪茄，煙霧裊裊。他面前的平板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寰宇資本頂層辦公室的監(jiān)控畫面——畫面中，沈冬至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后，只有指尖偶爾在鍵盤上敲擊，或者拿起咖啡杯抿一口。她身上甚至還穿著昨夜那件黑色大衣，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里的孤星，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專注和…令人心悸的冷靜。

“她…一直沒動？”顧景云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手背上纏著的白色紗布，隱隱透出血跡，是昨夜失控的證明。

站在一旁的助理恭敬回答：“是的顧少。沈總監(jiān)從凌晨回來后就一直待在辦公室，沒有休息，只喝咖啡。林默調(diào)動了寰宇所有能調(diào)動的信息渠道，方向似乎是清源環(huán)境和…李維副署長的家庭背景。”

顧景云深邃的眼眸微微瞇起。他看著畫面中那個倔強而孤絕的身影，心頭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昨夜露臺上，他失控的暴怒和那個充滿毀滅意味的吻，如同毒刺扎在他自己心上。他看到了她的絕望和恨意，那眼神讓他第一次嘗到了名為“后悔”的滋味。他以為將她逼入絕境，她要么崩潰，要么只能向他低頭。

然而，她沒有。

她沒有崩潰，更沒有向他搖尾乞憐。她選擇了最艱難、也最符合她沈冬至風格的路——獨自面對，絕地反擊。這份在絕境中爆發(fā)出的、近乎恐怖的意志力和冷靜到極致的算計，讓他震撼，也讓他心底那點早已失控的占有欲，扭曲成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灼熱的…欣賞與征服欲。

“李維的兒子…”顧景云低聲重復(fù)，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了然的弧度。看來，他看上的這只小狐貍，嗅覺比他預(yù)想的還要敏銳。她找到了最關(guān)鍵的節(jié)點。

“我們掌握的情況，同步給她。”顧景云忽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

助理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顧少？您是說…把李維兒子在A國那件事的詳細證據(jù)鏈…匿名送給沈總監(jiān)？”這等于是在幫對手破局！

“有問題？”顧景云抬眸，淡淡地瞥了助理一眼。那眼神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助理瞬間噤聲，冷汗涔涔：“沒…沒有！我立刻去辦！”

顧景云的目光重新落回監(jiān)控畫面上的沈冬至。他緩緩?fù)鲁鲆豢跓熑Γ瑹熿F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臉，也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他不要她崩潰，也不要她輕易低頭。他要她掙扎，要她反抗，要她在荊棘叢中開出最耀眼的花。他要親眼看著，她如何憑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爬上他親手為她設(shè)置的、更高的臺階。然后…他再親手將她拉下來，或者，讓她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他的臺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