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街上還是那樣熱鬧。
徐令儀見二人已離開,后不見蹤影,便隨便找了個勾欄坐了下來。
她對于重生這一事還是有疑慮,可剛剛撞倒梨籃,腰間的疼痛是真實的。
不巧的是她上一世剛入陵州并沒有經歷撞梨籃,也沒有見過謝泠讖。
她清晰的記得上一世她最初進入陵州,便是吃湯,買花,進樓臺,依著那幾兩銀子,貪那些下山的快活生活。
讓她還有疑惑的是,她這么快就見到了謝泠讖?
她努力回想著,上一世,在雨夜。
雨絲像淬了冰的針,斜斜扎進油布傘邊緣的破洞。徐令儀握著三枚銅錢的手浸在潮氣里,指節泛白,卦盤上的天干地支早被雨水洇成模糊的墨團。
面前的男人,身穿玄色鎮魔司官服,坐在女人對面,眼睛死死盯著她,仿佛在探查些什么
“啪嗒”一聲,銅錢落在龜甲里,發出悶響。
她抬頭時,正撞見男人眼底翻涌的戾氣——他剛把傘扔在地上,黑色風衣下擺淌著水,像某種蟄伏的水獸。
“卦象怎么說?”他聲音壓得很低,混著雨打油布的噼啪聲,像要把每個字都嚼碎了咽下去。
徐令儀舔了舔發僵的嘴唇,指尖在“死門”的刻痕上顫了顫:“坎卦變爻,水洇乾位……三日內,必有血光橫死。”
話音未落,衣領突然被狠狠攥住。
木桌在徐令儀后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銅錢、竹簽、黃紙被震得滿地亂滾,混著泥水濺上她的素色衣裙,到處顯露灰黑色斑點。
他的手掐上來時,帶著雨水的冰和某種金屬的冷硬。徐令儀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視線開始模糊,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沒有驚慌,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像在看一只瀕死的螻蟻。
“可笑,你對李見山也是這樣說的?”他拇指碾過她喉結,力道陡然加重,“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并沒有如質問一樣的語氣,而是厲聲的朝眼前看似柔弱的徐令儀大喊。
油布傘被風吹得翻卷起來,雨水劈頭蓋臉澆下來。徐令儀張著嘴,吸不進半點空氣,只能徒勞地抓著他的手腕。他的皮膚下青筋繃起,那是常年握槍或刀柄才有的質感。
徐令儀連氣都吐不出來,怎么去解釋?她只能將自己死死要吐出的氣轉化成用手指掐,用腿踢打。
地上的黃紙被雨水泡得發脹,其中一張寫著他的生辰八字,此刻正貼著徐令儀的腳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她忽然想起學卦時,師僧的話:“算死卦者,必遭反噬,見血方能解。”
窒息感越來越重,眼前的雨幕開始旋轉。
徐令儀好似曉得什么大秘密般,死死咬著自己的唇,直到嘴角露出些許鮮紅的血。終于,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微微松動了一瞬,或許是看到女人嘴角溢出的血珠,或許只是不耐煩了。
“妖言惑眾!”他的聲音像從水底浮上來,帶著某種警告的尾音。
壓在他身下的徐令儀咳出一口腥甜的血水,視線終于聚焦。正巧看見謝泠讖的袖口沾著半片枯葉,那是城西亂葬崗才有的品種。而她的卦盤在剛才的沖撞中裂了道縫,正好將“死”字劈成兩半。
雨還在下,他的手依舊掐在徐令儀的脖子上,但力道松了些。她盯著他風衣袖口露出的半截玉佩,那是用斂尸布裹過的舊玉,此刻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硌著她的鎖骨。
“小娘子,方才瞧你在這兒坐著,眼兒都不眨一下的,倒像是畫里裁下來的人兒呢。”一道女聲從徐令儀耳邊傳來,打破了她的回憶,見那女子指尖纏著帕子輕輕一點鬢角,眼尾先彎妻三分笑,聲音帶著點勾人的纏綿。
她又蓮步輕挪半步,帕子往腰后一搭:“依我看呀,你我眉眼間倒有幾分說不清的投緣,左右這樓里的酒也是悶著,不如挪步到我那小閣子里,燙壺新釀的桃花酒,你陪著我,我陪著你,說會兒體己話兒,可好?”
這可把徐令儀嚇著了,思緒茫茫然拉了回來,與她說話的便是那登汶樓里的嬌娘子,生得嫵媚動人,那雙丹鳳眼惹人明顯沉淪之心,這與徐令儀倒是非常不搭。
徐令儀指尖捻著茶盞的邊緣,抬眼時睫毛垂著半分疏離,聲音溫淡卻不拖泥帶水:“多謝姐姐美意,只是我素來不善飲酒,怕掃了姐姐的興。”隨即便站起身,未等嬌娘子回應,便匆忙離開了。
徐令儀走時還深深嘆了一口氣,怕是不喜這會的安詳與寧靜,想想上一世有多慘了。
她此刻回想著剛剛的回憶。
李見山!不錯,這上一世她算死卦的第一人便是那陵州綢緞首富——李見山。記得是她來到陵州的第五日,也是陵州臘月的上燈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街上無一商鋪不開,徐令儀想著這是一個人多卦妙的好時機,便在街角擺了個攤子,恰巧遇到李見山與他正妻虞氏逛燈會,不巧的是,她為“有緣人”算了一幅“死卦”!
那李見山與虞氏婚結二十余載不得子,這可惹人多多討論:“那李見山與那虞氏的陪嫁丫鬟通房正巧不巧被撞見……”
“誰知,那丫鬟還懷了身孕!”
“說幸運吧,那丫鬟把孩子生下了來,又說不幸吧,是那李見山聽信那里傳言竟信了河神!將那孩子半夜啼著哭聲,放入了那云萊河!”
“然后呢?然后呢?”
“所以啊,這夫妻二十年不得一子哦……”
這誰不敢想,是那孩子的怨氣。
后來,那李見山聽了徐令儀的卦象,氣得砸了她攤子……
最后,李見山還是死了,七竅流血,上下身分離,叫人看得心慌。
現在,徐令儀只能靠上一世的記憶,依稀記得與那命案有關的是城北繡畫藝人薛氏之女薛繡嵐。
她上一世,只算卦,不問卦心與卦機。
這也讓她難以超度五個人。
也就是說,盡管她經歷了一世,卻不知曉命案的兇手。或者上一世的命案連兇手都沒查出來……
那就更別說過程了,她現在重生,必須要超度五人的亡魂,就必須要像查案般……可太難了,她只是個小小懸錢子,怎么混進查案的仵作中呢?
她走在街道上,整個人都憂郁不佳,周圍一切熱鬧非凡的事物仿佛都與她割裂開來,她的腳步很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沒解開的疑團上,咯吱作響。
這會的天莫名晴了,日頭將樹葉曬的發亮。
“不對,薛繡嵐與嬌娘子上一世是好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