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給銀簪纏紅綢時,指尖還在發顫。那截泛著青黑的針尖被紅綢裹了三層,像藏起一道見不得人的傷口。岳媛看著窗紙上自己的影子,忽然想起昨夜被押走的宮女,她們的哭喊被風聲撕得粉碎,像極了岳府后院那棵老槐樹上的蟬鳴,夏末時鬧得厲害,一場秋雨就銷聲匿跡。
“小姐,這簪子還是收起來吧。”青竹將銀簪塞進妝奩底層,鋪上三層棉紙,“若是被人看見了,又要生事端。”
岳媛沒說話,只是摩挲著妝奩邊緣的雕花。這妝奩是生母留下的,邊角已經磨得發亮,底層的暗格里藏著半張藥方,是生母臨終前被柳氏奪走前,她偷偷撕下來的。藥方上“防風”二字被淚水泡得模糊,像兩個哭泣的人影。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穿粉色羅裙的秀女端著藥碗走過,藥味里混著濃重的苦杏仁味——和昨日毒糕的氣味如出一轍。岳媛的指尖驟然收緊,那秀女經過門口時,偷偷往屋里瞥了一眼,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針。
“她定是恨上咱們了。”青竹壓低聲音,“方才我去取藥,聽見她跟別的秀女說,是咱們害她受苦。”
岳媛望著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樹,枝條在風中亂晃,像極了柳氏發怒時的發絲。“恨有什么用?”她拿起繡繃上的蘭草帕子,針尖刺破絹布的聲響很輕,“在這宮里,恨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正說著,廊下傳來管事姑姑的聲音:“岳答應,隨我去見淑妃娘娘。”
岳媛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了石子的深潭。淑妃是李才人的靠山,這時候傳她過去,定沒好事。她攥緊帕子,指尖觸到帕子上未完成的蘭草葉,忽然想起生母說過,蘭草生于幽谷,看似柔弱,根卻扎得深。
跟著管事姑姑穿過抄手游廊時,岳媛故意放慢腳步。廊柱上的朱漆剝落處,露出底下的木痕,像一道道舊傷疤。她看見李才人的貼身宮女站在淑妃宮門口,正和一個小太監低語,那小太監的手在袖口里比了個“三”的手勢——去年柳氏要處置生母的舊仆,也是這樣和管家比手勢。
邁進淑妃宮殿的瞬間,檀香的氣味撲面而來,濃得讓人發暈。淑妃斜倚在榻上,金步搖在鬢邊晃出細碎的光,她打量岳媛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待價而沽的瓷器。“聽說你昨日識破了毒糕?”
“只是運氣好。”岳媛屈膝行禮,膝蓋在冰涼的地磚上磕出輕響。
淑妃輕笑一聲,指尖劃過榻邊的香爐,火星濺在銀炭上,發出細微的爆裂聲。“運氣好也是福分。”她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在這宮里,太有福氣未必是好事。”
岳媛的指尖在袖中掐住那半塊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臣妾愚鈍,只知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淑妃拿起桌上的銀簪,正是昨日那支染了毒的,“拿著毒簪去見管事姑姑,這也叫安分守己?”銀簪被她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李才人年輕不懂事,你怎能如此咄咄逼人?”
岳媛看著地上的銀簪,忽然想起生母被柳氏誣陷偷了玉鐲時,也是這樣百口莫辯。“臣妾并非咄咄逼人,只是怕被人暗害,丟了性命事小,連累了宮里的貴人就不好了。”
“你還敢頂嘴?”淑妃拍案而起,金步搖撞擊的聲響像驟雨,“來人,把她拖下去,掌嘴二十!”
太監們獰笑著上前,岳媛卻忽然挺直脊背:“娘娘若是因這事罰我,怕是會讓人覺得,娘娘在包庇李才人。”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畢竟,那毒糕是李才人的宮女送來的。”
淑妃的動作頓住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岳媛知道,她最怕落人口實,尤其是在這即將選秀的關頭。
“算你識相。”淑妃冷哼一聲,“既然你這么會分辨毒物,往后就去御膳房幫忙驗菜吧。”
岳媛的心沉到了谷底,去御膳房驗菜,等于把自己放在李才人的眼皮底下,往后的日子只會更難。可她沒有選擇,只能屈膝領命:“謝娘娘恩典。”
走出淑妃宮殿時,陽光刺眼得很。岳媛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像一道隨時會斷裂的線。她撿起地上的銀簪,針尖的青黑已經氧化成灰,像一段被遺忘的往事。
回到西所時,青竹正急得團團轉。看見岳媛回來,她眼圈一紅:“小姐,您可回來了。”
岳媛將銀簪遞給她,聲音有些疲憊:“把它磨干凈,往后有用。”她知道,這銀簪不僅能驗毒,還能成為她的武器。
夜里,岳媛躺在床上,聽著御膳房傳來的打更聲,一聲比一聲沉重。她摸了摸心口的玉佩,玉上的云紋被體溫焐得溫熱。生母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媛兒,越是難走的路,越要走得穩。”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銀簪上,泛出清冷的光。岳媛知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她,必須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