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鏡蒙著層薄霧,林晚照指尖按在鏡面上,水痕順著指腹蜿蜒成小蛇。
她望著鏡中那襲拖地白紗——尺碼比她平時大兩寸,是顧母讓人連夜改的,說“沖喜要穿得福相些”。
玉墜貼著鎖骨發燙,那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手心的,此刻正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一下下撞著胸骨。
“晚照,該走了。”伴娘推開門,香水味裹著冷氣涌進來。
林晚照喉結動了動,昨夜父親在書房的啜泣聲突然炸響在耳邊——“高利貸催得緊,博物館的地契押給他們了......昭年肯娶你,是顧夫人說你軟脾氣能沖他的冷病......”
她攥緊婚紗下擺,蕾絲扎得手心發紅。
走廊的水晶燈在頭頂連成銀河,每走一步,裙擺掃過地面的沙沙聲都像在抽她的脊梁骨。
宴會廳的門推開時,一百多道目光唰地刺過來。
顧母坐在主位,銀灰色卷發一絲不亂,見她出現,嘴角終于勾出點笑紋。
林晚照的目光掃過賓客席,角落有個穿酒紅禮服的女人正轉著香檳杯,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把淬了毒的刀——那是林知夏,上個月還在娛樂頭條和顧昭年傳緋聞。
“一拜天地——”
她的腳步頓在紅毯中央。
左側突然傳來托盤碎裂的脆響,端著紅酒的侍者被地毯絆了個踉蹌,深褐色液體兜頭澆下來。
“啊!”她本能后退,婚紗卻纏住了腳腕。
酒漬在純白裙擺上暈開,像團惡心的墨。
全場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半空:“對、對不起......”尾音像被掐斷的琴弦,輕得連三米外的賓客都未必能聽見。
“愣著做什么?”
低沉嗓音從前方劈來。
林晚照猛地抬頭,顧昭年正站在紅毯盡頭,黑色西裝筆挺得像把刀。
她以為他會皺眉,會露出嫌惡的神情——畢竟方才儀式上他連交換戒指都像是在完成什么機械指令。
可此刻他卻大步走過來,從她手里抽走帕子,半蹲在她腳邊。
他的手指擦過她腳踝時,她驚得縮了縮。
顧昭年的動作卻極輕,像是在擦拭什么易碎的古玉。
帕子吸飽酒漬后,他垂眸折了兩下,竟直接塞進西裝內袋。
林晚照盯著他微蜷的指節,突然想起上個月在博物館,他來談贊助時也是這樣,捏著鋼筆的手骨節發白,最后鋼筆尖在合同上戳出個洞。
“繼續。”顧昭年起身時,袖扣撞在她手背,涼得像塊冰。
主婚人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都發顫:“二拜高堂——”
顧母的目光掃過她的裙擺,又落在顧昭年微鼓的西裝口袋上,嘴角的笑更深了。
儀式結束時,林晚照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借口補妝躲進休息室,反手鎖上門,靠著墻慢慢滑坐在地。
手機在掌心震了兩下,黑屏前最后一條消息是父親發來的:“昭年說會處理債務,晚照,你受委屈了。”
她盯著黑屏的手機發呆,直到敲門聲響起。“林小姐,需要充電線嗎?”趙秘書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他總帶著種精準到秒的冷靜,像臺人形計時器。
林晚照剛要應,門外突然響起另道聲音,比趙秘書低兩個調,尾音卻軟了些:“別打擾她。”
她屏住呼吸,躡手躡腳湊到門縫前。
顧昭年站在走廊盡頭,背對著她,西裝褲腳沾著點剛才的酒漬。
他抬手摸了摸內袋,動作極輕,像在撫摸什么寶貝。
側臉上的陰影里,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像淬了火的玉。
“林小姐?”趙秘書又敲了敲門。
林晚照猛地直起腰,玉墜撞在門框上,疼得她倒抽冷氣。
等她整理好裙擺出去,走廊里只剩趙秘書抱著平板站著,顧昭年已經不見了。
婚宴廳的水晶燈次第亮起時,林晚照被伴娘推著往主桌走。
她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玉墜,溫度已經散了,只余一片涼。
角落里突然傳來玻璃杯相碰的脆響,她轉頭望去,林知夏正端著香檳杯,指尖捏著杯柄轉了半圈,眼尾的笑意像根細針,精準扎進她后頸。
“晚照,該去給長輩敬酒了。”伴娘的手按在她背上,推得她踉蹌兩步。
林晚照望著主桌方向顧昭年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方才門縫里他摸內袋的動作。
那帕子上的酒漬還沒干吧?
會把他的襯衫染臟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什么時候開始,她會在意顧昭年的襯衫干不干凈了?
林知夏端著酒杯站起身,酒紅色裙擺掃過地面,在地毯上拖出道暗紅的痕。
她望著林晚照發怔的側臉,嘴角的笑慢慢漫開,像滴墨掉進清水里,漸漸染透整杯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