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蘇若棠跑得太快,繡鞋尖蹭破了皮。
她抄過兩條窄巷,耳后突然傳來清脆的銅鈴聲——顧硯舟的烏鞘馬鞭梢系著九枚青銅鈴鐺,是龍門鏢局特有的暗號。
“阿棠!”
那道熟悉的青灰色身影從檐角躍下,玄色披風兜頭罩住她,帶著松木香的體溫瞬間裹住她發冷的身子。
顧硯舟的手指扣住她手腕,觸到一片濕黏的血,驚得倒抽一口冷氣:“手怎么回事?”
“碎瓷片劃的。”蘇若棠反手攥住他手背,指尖沁著血珠,“顧大哥,青龍會要燒西市糧棧,借雪災搞垮玉錦閣。
子時三刻,火油,后巷。“
顧硯舟的瞳孔驟然縮緊。
他常年走鏢的手掌粗糙有力,輕輕托住她流血的手,另一只手解下腰間的錦帕,三兩下纏成止血的結:“別急,慢慢說。”
“我在醉仙樓聽見的。”蘇若棠的呼吸還帶著白汽,“玄袍男人掛暗棘堂的令牌,說李大人的人守后巷。
顧叔呢?
得趕緊回鏢局。“
顧硯舟的下頜線繃成冷硬的弧。
他打了個呼哨,巷口立即竄出匹棗紅馬。
他單手將蘇若棠托上馬背,自己翻身上前,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上:“抓緊我!”
馬蹄濺起雪泥,掠過西市牌樓時,蘇若棠瞥見糧棧后巷堆著的二十車糙米。
風掀起油布一角,朱紅的“青龍會”三個字像團燒紅的炭,刺得她眼眶發疼。
前世冰窖里的寒意突然涌上來——那時她還以為是天災,原來全是人為的陷阱。
龍門鏢局的燈籠在雪幕里透出暖黃的光。
顧天雄正坐在前堂撥算盤,聽見馬蹄聲猛地抬頭,算盤珠“嘩啦啦”撒了一桌。“小顧,阿棠?”他快步迎上來,看見蘇若棠手上的血帕,臉色驟沉,“出什么事了?”
“爹,青龍會要燒西市糧棧。”顧硯舟把蘇若棠扶到暖爐邊,“子時三刻,火油,后巷有人接應。
他們想借雪災把玉錦閣打成囤糧的奸商。“
顧天雄的手按在桌沿,指節泛白。
他在長安走了三十年鏢,最明白糧棧失火意味著什么——今冬雪災本就缺糧,若西市糧棧毀了,剩下的糧鋪根本撐不過半個月,到時候百姓搶糧,整個長安都得亂。
“阿棠,你確定消息準?”
“我親耳聽見的。”蘇若棠解開血帕,掌心的傷口還在滲血,“玄袍男人是暗棘堂的,提到’李大人的人守后巷‘。
顧叔,李大人是不是戶部的李侍郎?“
顧天雄倒抽一口冷氣:“李煥之?
那老匹夫上個月剛接了西市糧務的差。“他突然抄起案頭的茶盞,”啪“地摔在地上,”好個借刀殺人!
燒了糧棧嫁禍玉錦閣,等百姓鬧起來,他們再以平亂為名抄玉錦閣的家——玉錦閣的秘方和窖藏,這是要連鍋端!“
“得報官。”蘇若棠攥緊暖爐,“官府若能提前守住后巷,截下火油,青龍會的局就破了一半。”
顧天雄沉吟片刻,重重拍了下兒子肩膀:“小顧,你帶阿棠去官府。
我這就調二十個鏢師守西市,再讓小七帶探子盯著暗棘堂的動靜。“
雪越下越密。
蘇若棠裹著顧硯舟的披風站在京兆府門前,望著朱紅大門上斑駁的金漆。
她取下鬢邊的珍珠簪,別在發間最不顯眼的位置——這是小七用街頭雜耍的障眼法做的,簪頭空心藏著顧天雄給陳大人的拜帖。
守門的衙役橫著長槍:“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官爺,我是替龍門鏢局送急信的。”蘇若棠掀開面紗一角,露出眼尾一點淚痣,“顧總鏢頭說,事關西市糧棧安危,耽擱不得。”
衙役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頓,到底接過拜帖。
片刻后,門房掀開棉簾:“陳大人在花廳,請。”
花廳里炭火燒得正旺。
陳大人穿著月白棉袍,正低頭看一份公文。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露出笑:“顧總鏢頭的信我收了,蘇姑娘請坐。”
蘇若棠坐下時,眼角掃過他案頭——最上面的公文是《西市糧棧巡查記錄》,墨跡未干。“陳大人,青龍會要在子時三刻燒糧棧,用的是西域火油。”她直入主題,“后巷有李侍郎的人接應,得提前派人守住。”
陳大人的手指在案上輕敲兩下,笑容未變:“蘇姑娘如何得知?”
“我......”蘇若棠頓了頓,“前日在醉仙樓當值,聽見幾個黑衣人商量。”
“醉仙樓?”陳大人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樓里三教九流,消息未必準。”他端起茶盞抿了口,“不過事關百姓安危,本府自會派人巡查。
蘇姑娘且回,有消息我讓人知會顧總鏢頭。“
蘇若棠起身時,瞥見他袖中露出半截玄色錦緞——和醉仙樓里那個玄袍男人的衣料一模一樣。
她心口一沉,福身道:“有勞大人。”
出了京兆府,顧硯舟從街角的茶樓閃出來:“如何?”
“他應了,可眼神不對。”蘇若棠裹緊披風,“袖中露了玄色錦緞,和暗棘堂那男人的衣服一樣。”
顧硯舟的手按在腰間的烏鞘刀上:“我早說過,官府里早被青龍會滲透了。
阿棠,咱們不能全指望他們。“
兩人踩著積雪往鏢局走。
路過西市時,糧棧后巷的糙米堆還在,幾個戴斗笠的人正往車上蓋油布。
蘇若棠摸出袖中半塊碎瓷片——這是她在醉仙樓藏的,上面沾著玄袍男人的酒漬,或許能做證據。
“顧大哥,今晚子時,咱們親自守后巷。”她的聲音里帶著冰碴子,“小七的探子盯著暗棘堂,鏢局的人守糧棧前門。
若官府的人真敢放水......“她捏緊碎瓷片,”我就把證據捅到御史臺,讓李煥之和陳大人一起脫層皮。“
顧硯舟望著她被凍得泛紅的臉,突然笑了:“阿棠,你這模樣,倒像當年我娘護著鏢局時的樣子。”他解下披風給她裹緊,“今晚我守后巷,你帶小七守前門。
若有火起......“他拍了拍腰間的水囊,”我這有鏢局特制的冰魄水,澆火最管用。“
回到鏢局時,小七正蹲在門檻上啃糖糕。
見兩人回來,他把糖渣往袖子里一蹭:“姑娘,顧爺,暗棘堂的人往城南去了,抬著三個大木箱,看著像火油。”
“做得好。”蘇若棠摸出塊碎銀塞給他,“再去查查陳大人最近和誰來往,尤其是玄袍男人。”
小七擠了擠眼睛,貓一樣竄進雪幕里。
顧天雄從后堂出來,手里拿著張帖子:“剛有個小斯送來的,說是三日后平遠侯府的春宴,請阿棠姑娘賞光。”
蘇若棠接過帖子,燙金的“平遠侯府”四個字在雪光里泛著冷光。
她想起前世平遠侯夫人對她的格外照顧——或許,這帖子里藏著翻案的線索?
“我去。”她把帖子收進袖中,抬頭時目光清亮,“三日后,我要讓那些算計我的人,看看誰才是風雪里撐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