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攤后巷的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晃,蘇若棠攥著帕子的手在發抖,指節泛白。
顧硯舟的刀還沾著林子涵掀桌時崩裂的瓷片血,他伸手要碰她的肩,又在半空中頓住——她的背繃得像張弓,連呼吸都帶著細碎的顫音。
“阿棠。”他低喚一聲,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粗布,“先回茶棚。”
蘇若棠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原地,腳邊的落葉堆被風卷得打旋。
她跟著顧硯舟往茶棚走,袖中帕子上的墨跡蹭著皮膚,像塊燒紅的炭。
前世她被林子涵推下懸崖時,他也是這樣笑著說“替身死了倒干凈”,原來那時的陰謀,早從這杯苦茶里發了芽。
茶棚里,小六正蹲在灶前添柴,見兩人進來立刻跳起來:“成了?”他瞥見蘇若棠發白的臉色,笑容僵在嘴角,“怎么?”
顧硯舟把刀往桌上一擱,刀身映出蘇若棠泛紅的眼尾:“林子涵和幽冥勾上了,要借玉錦閣壽宴運火油。”
“幽冥?”小六倒抽口冷氣,手里的柴火“啪”地斷成兩截,“那是...那是連六扇門都頭疼的主兒!
前年城南米行滅門案,就是他們干的。“他突然湊近蘇若棠,”你說的玉錦閣...莫不是西市那座朱漆大門,門口蹲對漢白玉獅子的?“
蘇若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總聽養母罵“玉錦閣老東西心狠”,后來才知那是她親祖父的產業。
此刻“玉錦閣”三個字撞進耳朵,她喉嚨發緊:“十五的壽宴,他們要放火。”
“得先查清楚貨從哪進,藏在哪。”顧硯舟抄起茶碗灌了口冷茶,“幽冥的貨走暗線,明面查不到。”
小六突然拍了下大腿:“我前日在平康坊聽說,林二公子最近常去春風里后頭的’清樂居‘。
說是聽曲兒,可那院子圍墻加高了三尺,門房換了五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哪是聽曲兒的陣仗?“他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抖開是半塊殘玉,”這是我兄弟阿九在清樂居墻外撿到的,刻著’冥‘字。“
蘇若棠接過殘玉,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竄上來。
前世她見過幽冥殺手的腰牌,正是這樣的青白玉料。“清樂居是林子涵和幽冥接頭的地方。”她把殘玉攥進手心,“得去聽他們的密談。”
“我去!”小六立刻應下,“我在市井混了十年,清樂居的雜役我認識三個。
前日見他們買了十斤鹽,說明里頭住了不少人——人多嘴就雜,我讓阿九扮成送菜的,我扮成修瓦的,保準能混進去。“他掰著手指頭數,”再讓阿梅在墻外守著,用竹筒聽墻根。“
顧硯舟扯了扯披風上的銅扣:“需要多少人?
我鏢局里有三個兄弟今夜能到。“
“夠了。”蘇若棠望著案上跳動的燭火,前世她總被蒙在鼓里,如今每一步都要算得精準,“明日夜里子時,清樂居的守衛換班。
林子涵慣會擺譜,要等他到了再動手。“她摸出帕子,”把’十五‘’玉錦閣‘這幾個字傳給阿九,讓他留意。“
小六把帕子塞進衣襟:“保準讓您聽見想聽的。”他轉身要走,又回頭沖顧硯舟擠眼,“顧鏢頭,您可得護好阿棠姑娘——這事兒要是成了,林二公子的皮夠咱們扒三層。”
茶棚外的更鼓敲過三更,蘇若棠望著小六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抓住顧硯舟的手腕:“若是...玉錦閣真的是我祖父...”
“那便連本帶利討回來。”顧硯舟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繭蹭得她發癢,“前世他們欠你的,我幫你討。”
次日酉時三刻,小六的信鴿撲棱著翅膀落在茶攤竹簾上。
蘇若棠解下鴿腿上的紙條,墨跡未干:“清樂居西墻第三塊磚可動,子時三刻見。”
顧硯舟把虎頭刀往腰里一別:“我在墻外守著,有動靜我沖進去。”
“你刀太扎眼。”蘇若棠扯下他的玄色披風,“換身短打,戴頂斗笠。”她從茶柜里摸出包藥粉,“這是防迷香的,含在舌下。”
子時的風裹著寒意,清樂居的朱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蘇若棠縮在墻根的陰影里,聽見墻內傳來腳步聲。
顧硯舟的斗笠壓得低低的,就蹲在她斜后方,呼吸聲輕得像片葉子。
“來了。”小六的聲音從墻上傳來。
蘇若棠抬頭,只見瓦頂上一道黑影晃了晃,是小六在敲暗號。
西墻第三塊磚被輕輕推開,露出個巴掌大的洞。
蘇若棠湊過去,聽見墻內傳來林子涵的笑聲:“...慶典那日,太子要在承天門賜酒,百姓都聚在街面。
火油車從西市進,往人群里一沖...“
“林公子好算計。”另一個聲音沙啞如砂紙,“可玉錦閣的壽宴...”
“那是幌子!”林子涵的聲音突然拔高,“等火起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玉錦閣,咱們的貨早過了長安!
至于那替身蘇若棠——“他冷笑一聲,”她要是敢多管閑事,正好送她去陪她親娘!“
蘇若棠的指尖掐進墻縫,石屑扎得生疼。
親娘...前世養母說她是路邊撿的,原來竟是被調包的玉錦閣千金。
她突然想起幼時總做的夢:穿紅裙的婦人抱著她哭,說“阿棠要等娘來接”——原來那不是夢,是被調包前的記憶。
“三日后卯時,西市倉庫裝貨。”沙啞聲音響起,“你帶暗棘堂的人守著,出了事提頭來見。”
墻內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
蘇若棠后退兩步,正撞進顧硯舟懷里。
他的手按在她后頸,壓低聲音:“走。”
回到茶棚時,天已蒙蒙亮。
蘇若棠攤開紙,把聽到的消息寫得工工整整。
顧硯舟蹲在灶前燒水,壺嘴冒出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明日早衙,我陪你去京兆府。”
“不。”蘇若棠把紙折成小方塊,塞進貼身衣袋,“我扮成賣花娘子。
林子涵在官府有耳目,你露面太招眼。“她摸了摸腕上發燙的玉鐲——這是前世跳崖時碎在她手里的,重生后竟完好無損,”等我把信交到府尹手里,再...再去查玉錦閣的事。“
顧硯舟突然抓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腕上的玉鐲:“我信你。”他的聲音低得像嘆息,“可你若有半分差池...”
“不會的。”蘇若棠抽回手,轉身去收茶盞。
晨光透過竹簾照進來,在她臉上鍍了層淡金。
明日清晨,她要戴頂斗笠,袖中藏著密信,混在早市的人流里——去京兆府的那條路,她前世走過無數次,這次,她要走得更穩。
茶棚外傳來賣胡餅的吆喝,蘇若棠望著案上未收的茶盞,想起林子涵說的“替身死了倒干凈”。
這一次,死的絕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