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若棠捏著小六連夜畫的福來院地形圖,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
窗紙被夜風吹得簌簌響,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這是三天里小六第三次在城西胡同跟丟王五,可昨夜那道蛇形玉佩的影子,到底讓她坐不住了。
“阿棠。”顧硯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清冽,“我讓青禾備了熱姜茶,你...”
門“吱呀”開了條縫,他的話卡在喉間。
桌案上攤著她昨日翻出的舊裙,月白棉布洗得發灰,素色頭巾隨意搭在椅背。
蘇若棠正對著銅鏡摘珠花,螺子黛描的眉峰緊擰著:“我要親自去福來院。”
顧硯舟大步跨進來,銀鏢袋撞在桌角發出悶響:“太危險!
王五那老狐貍耳目多,你要是被認出來——“
“正因為他當我是相府養女的替身。”蘇若棠轉身,指尖點在地形圖上的紅圈處,“這院子前院堆著破酒壇,后院墻根有棵老槐樹,小六說守衛換班時會去門房摸牌九。
我穿這身,混在送菜的婆子里進去。“她扯了扯舊裙的領口,”你瞧,連眉都淡了,誰能認出我是蘇府二姑娘?“
顧硯舟的指節抵在案上,指腹蹭過她腕間未褪的掐痕——那是前日在趙大人衙門口,她得知“幽冥”標記時留下的。
他喉結動了動,從腰間解下枚青銅虎符塞進她掌心:“若有動靜,捏碎它。
我在離院子半里的茶棚守著,半柱香能到。“
子時三刻,城西胡同飄著腐菜幫子的酸氣。
蘇若棠挑著菜筐,筐底壓著塊浸了迷藥的帕子。
福來院的朱漆門楣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她聽見門內傳來粗啞的吆喝:“張老三,該你摸牌了!”
機會來了。
她彎腰撿筐沿滾下的白菜,余光瞥見門房里兩個守衛正湊在油燈前搓牌,腰刀掛在椅背上。
她拎著筐蹭到門邊,故意讓白菜根撞上門板。
“送菜的?”守衛掀開門簾,酒氣混著蒜味撲過來,“昨兒不是剛送過?”
“王管事說今兒要加兩斤羊肉。”蘇若棠垂著頭,聲音壓得粗啞,“您瞧,這筐底還冰著羊腿呢。”她掀開蓋菜的布角,露出半條帶血的羊腿——其實是青禾用染了紫草汁的棉絮裹的,腥氣是灶房剛熬的魚露。
守衛瞇眼扒拉兩下,揮揮手:“進去吧,后院柴房卸菜。”
門“吱呀”合上的瞬間,蘇若棠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順著墻根往院后挪,老槐樹的影子像張網罩下來,耳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王五。
“頭,那批火藥藏在東廂房第三塊磚下。”王五的聲音從西屋傳來,帶著慣常的諂媚,“等明兒商宴上,往茶棚里扔兩個,保準亂成一鍋粥。
到時候李大人趁機說要去大理寺查案,誰能攔?“
蘇若棠貼著門縫,看見屋內坐著三個穿青布短打的男人。
上首那人腰間掛著蛇形玉佩,玉色發烏,正是前世墜崖前最后一眼看見的模樣——李明。
“那姓蘇的丫頭最近跳得歡。”李明端起茶盞,茶沫子濺在蛇眼上,“趙大人那邊盯緊了沒?
別讓她翻出玉錦閣的舊賬。“
“放心。”左首男人摸出個紙包,“這是西域的曼陀羅粉,撒在她茶里,保管她明日起就犯糊涂。”
蘇若棠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她摸出袖中藏的炭筆,在地形圖背面飛快記:東廂火藥、商宴茶棚、曼陀羅粉。
指尖觸到青銅虎符,幾乎要捏碎——她想沖進去揪住李明的衣領,想問他為什么要毀了玉錦閣,為什么要讓她前世被剜去雙眼扔下山崖。
但她聽見前院傳來守衛的罵聲:“誰把羊腿扔茅坑里了?”
是顧硯舟的信號。
她貓著腰繞到柴房,掀開菜筐底的夾層,將記錄塞進暗袋。
出門時正撞上來卸菜的婆子,她低著聲說“借過”,混在夜色里消失在胡同口。
顧硯舟在茶棚里攥著茶碗,指節發白。
看見蘇若棠的身影,他猛地站起來,茶碗“啪”地碎在地上。
“阿棠!”他扶住她發顫的肩膀,看見她鬢角沾著草屑,“怎么樣?”
“李明要在商宴上制造混亂。”蘇若棠把地形圖拍在桌上,“還有這個。”她摸出那包曼陀羅粉,“他們要對我下手。”
顧硯舟的銀鏢“唰”地彈出半寸,寒光映得茶棚里的燭火直晃:“我這就帶人端了福來院!”
“不行。”蘇若棠按住他的手,“東廂藏著火藥,打草驚蛇引爆炸藥,整條街都要遭殃。”她指尖劃過圖上的紅圈,“王二的人不是在院外埋了竹筒聽器?
讓他們今夜把這三日的對話全錄下來。“
子時四刻,福來院后墻根的狗突然狂吠。
王二縮在草垛里,看著手下把最后一截竹筒塞進墻縫——這是顧硯舟從波斯商人那學的“竊聽器”,能把屋內對話傳進浸了蠟的竹筒里。
“主子,”手下壓低聲音,“剛聽見那姓王的說明兒卯時三刻,要往蘇府送新茶。”
蘇若棠捏著那包曼陀羅粉,目光冷得像刀:“卯時三刻...正好是我每日用早茶的時辰。”她轉頭看向顧硯舟,“明兒清晨,我要讓李明親眼看著,他的毒粉,怎么原封不動喂回他自己嘴里。”
窗外的天已泛起魚肚白。
蘇若棠望著案頭的地形圖,聽見院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她摸出炭筆,在“商宴”二字下重重畫了道線。
明日,該是那些躲在陰溝里的蛇,見光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