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蘇若棠已坐在馬車里攥緊了袖中妝匣。
顧硯舟的刀穗掃過車簾,帶起一陣風,吹得她額前碎發輕顫。“阿福說知府大人卯時三刻升堂。”她望著車外青石板上的水痕,聲音比平日更輕,“我得趕在他批完早報前遞狀紙。”
顧硯舟掀開車簾,晨光里他的眉骨投下陰影:“你昨日翻舊賬到后半夜,若撐不住,我替你說。”
“不。”蘇若棠指尖摩挲著妝匣銅鎖,“十年前玉錦閣的卷宗,只有我能認出那些暗號。”她想起前世被毒殺前,模模糊糊看見的“幽影”標記,喉間泛起鐵銹味,“再說...我要讓知府知道,這不是普通民案。”
馬車停在府衙朱漆門前時,門房正打呵欠。
顧硯舟將名帖拍在石桌上,刀鞘磕出脆響:“蘇府二姑娘遞狀,事關長安商脈安危。”門房掃見他腰間龍門鏢局的玄鐵令牌,立刻哈腰引路:“您二位稍候,小的這就通傳。”
后堂傳來茶盞輕放的聲音時,蘇若棠已在花廳站了半柱香。
知府陳大人掀簾進來,靛青官服上還沾著墨漬:“蘇姑娘說幽影?
那可是專接死單的黑店——“他目光掃過蘇若棠攤開的舊賬,落在”玉錦閣“三個字上,突然頓住,”這是...二十年前被滅門的首富?“
“正是。”蘇若棠將黑霧布片推到他面前,“昨夜有人將這東西丟進蘇府,布上針腳與玉錦閣護院當年的暗衛服飾相同。”她指腹劃過賬冊上被篡改的貨單,“十年前我被調包,玉錦閣滿門血案,怕都與幽影脫不了干系。”
陳大人的手指在布片上懸了懸,終究沒敢碰:“當年的卷宗...確實蹊蹺。”他壓低聲音,“玉錦閣原本要給太子妃送生辰禮,案發前夜突然改了路線——”
“所以幽影殺的不只是商戶,是滅口。”蘇若棠接口,眼底寒芒乍現,“陳大人若愿徹查,我可提供西域商道三月后斷絕的消息,保您今年稅銀多出三成。”
陳大人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盯著這個素未謀面的蘇二姑娘,忽然想起前兩日收到的密報:龍門鏢局的顧少東家最近總往蘇府跑。“好。”他重重拍案,“本府這就調三班捕快,跟著顧少鏢師查幽影的窩點。”
日頭爬過飛檐時,蘇若棠攥著蓋了官印的卷宗走出府衙。
顧硯舟替她攏了攏斗篷:“你方才說的商道消息...可是前世記得的?”
“嗯。”她將卷宗塞進妝匣,“前世雪災時,西域商隊正是三月后困在玉門關外。”風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繡著并蒂蓮的鞋尖,“陳大人要政績,我要線索,各取所需罷了。”
蘇府正廳的檀木椅還帶著晨露的潮氣。
蘇若棠將卷宗攤在八仙桌上時,三老太爺的旱煙桿“咚”地敲在案幾:“你說幽影要對付蘇家?
我蘇家門楣清白,怎會惹上這等邪祟?“
“三爺爺。”蘇若棠欠身,“昨日布片上的幽影標記,與十年前玉錦閣血案的兇器上的記號一模一樣。”她轉向二夫人,“您當年管過內宅賬房,可記得玉錦閣的繡娘曾給蘇府送過定妝紗?”
二夫人的帕子絞成了團:“那是...我嫁過來第一年的事。”她突然抬頭,“難道當年調包你...是有人怕玉錦閣真千金回來?”
正廳里的呼吸聲突然輕了。
大房的堂兄猛灌了口茶,瓷杯磕出裂痕:“就算幽影要尋仇,也是沖玉錦閣,關我們蘇家什么事?”
“因為我現在是蘇家二姑娘。”蘇若棠按住卷宗,“幽影要毀的,是我現在的身份,更是我背后所有可能的助力。”她望向一直沉默的老族長,“爺爺,您當年救我一命,難道要看著蘇家重蹈玉錦閣的覆轍?”
老族長的手在扶手上顫了顫。
他望著孫女眼底的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雪夜,他在破廟撿到裹著玉錦閣襁褓的女嬰。“去把護院隊調來。”他拍板,“若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日頭移到西墻時,顧硯舟的刀穗掃過“松風樓”的布幌。
蘇若棠捏著茶盞的手一頓——鄰桌兩個青衫客的話音,混著蒸騰的茶香飄過來:“幽影的人說了,今夜子時前要清了蘇家的障礙。”“可那蘇二姑娘最近總往官府跑...”“跑?”另一個嗤笑,“等她看見自家后院的火,連哭都找不著調。”
顧硯舟的刀柄“咔”地彈出半寸。
蘇若棠按住他手背,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聽他們說。”“那老東西藏的賬本在佛堂暗格里,幽影的人已經摸清楚了。”青衫客壓低聲音,“今夜...”“叮——”蘇若棠的茶盞墜地,碎瓷片濺到兩人腳邊。
“對不住。”她蹲下身撿碎片,余光掃過兩人腰間——左邊那個繡著墨竹,右邊那個袖口翻出黑霧線。“顧大哥,我們該回去了。”她起身時,袖中多了片帶血的瓷片,“蘇家佛堂的暗格...是藏玉錦閣地契的地方。”
蘇府正廳的燭火被夜風吹得搖晃。
蘇若棠將茶攤聽到的消息說完,二夫人的手扶住椅背才沒摔倒:“佛堂...那是我每日上香的地方!”三老太爺的旱煙滅了,火星子落在褲腳:“幽影要的是玉錦閣的地契?”
“他們要斷我翻案的根。”蘇若棠將妝匣推到中間,“但他們不知道,地契三天前就被我轉移到龍門鏢局的暗庫了。”她望著滿座震驚的長輩,聲音突然軟下來,“我知道大家怕,但幽影越急,說明我們離真相越近。”
老族長突然站起來,從腰間解下祖傳的青銅虎符:“今夜我帶護院守前院,若棠帶年輕人巡后院。”他拍了拍顧硯舟的肩,“顧小友,你守佛堂——那暗格雖空了,總得有人看著他們跳腳。”
月上柳梢時,蘇若棠系緊腰間的匕首。
顧硯舟替她調整護腕,指尖碰到她腕間的玉鐲:“這是玉錦閣的?”
“嗯。”她望著庭院里晃動的燈籠,“前世我死時,這鐲子碎在血泊里。”風卷起她的發尾,掃過他的下頜,“今夜...我要讓幽影看看,蘇家的月光,不是血色的。”
顧硯舟抽出刀,銀芒劃破夜色:“我在。”
更夫的梆子聲從街角傳來,“咚——”敲得人心底發緊。
蘇若棠望著族中子弟陸續提起燈籠,望著顧硯舟站在佛堂前的影子,忽然覺得,這長安城的夜再深,也終會被他們手里的火把,照出黎明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