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朱漆窗欞時，蘇若棠已立在書房門口。

她指尖抵著門環，指節因用力泛白——昨夜沈氏的話還在耳邊炸響，“連鑰匙帶命都留在舊宅里”，而顧硯舟的虎符拓印此刻正貼著她心口，燙得人發慌。

“吱呀”一聲，門被從內推開。

顧硯舟立在書案后，腰間銀鏢囊還掛著夜露，發梢沾著星子似的霜粒。

他見著她，立刻大步過來：“我昨夜查了玉錦閣舊宅的暗樁，沈氏派了三個殺手藏在西墻枯井里?！?/p>

蘇若棠攥緊袖口，前世陳伯死時攥著的半塊虎符突然在記憶里清晰起來。

她抬頭時眼尾微挑，聲音卻穩得像山澗老泉：“陳伯是蘇家最后活口，他若有閃失，我連翻案的憑證都尋不全?！?/p>

顧硯舟手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盞跳了跳：“我調二十個鏢師守著舊宅，再派兩個暗樁跟著陳伯——”

“不夠。”蘇若棠打斷他，指尖劃過案上攤開的長安輿圖，在“玉錦閣綢緞莊”處頓住，“沈氏要的是夾墻里的東西，未必只針對陳伯。

她若發現陳伯拿不到鑰匙，怕是要對綢緞莊動手。“

顧硯舟濃眉一擰，忽然伸手拽過她的手腕。

蘇若棠一怔，卻見他指尖點在她腕間脈搏：“你昨夜沒睡？”

“睡不實。”蘇若棠抽回手，目光掃過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又軟了聲，“我今日親自去綢緞莊盯著陳伯。

你派鏢師守舊宅，再分五個去綢緞莊外圍——要穿尋常短打，別驚著老掌柜。“

顧硯舟盯著她泛青的眼尾，喉結動了動，到底沒再勸。

他從懷里摸出個銅哨塞給她：“吹三聲，我帶人即刻到。”

蘇若棠將銅哨收進袖中，袖底的虎符拓印硌著掌心。

她望著顧硯舟腰間晃動的銀鏢，忽然笑了：“顧爺這是要當我的影子？”

“當護院也行?！鳖櫝幹鄱夥杭t，轉身去取披風披在她肩上，“天涼，綢緞莊的炭盆該換了?！?/p>

綢緞莊的門簾掀起時，陳伯正蹲在柜臺后擦算盤。

老榆木算盤被他擦得發亮，每顆算珠都泛著溫潤的包漿。

聽見動靜，他抬頭，渾濁的眼突然亮起來：“姑娘！”

蘇若棠快步走過去，見他腳邊放著個褪色的樟木匣，匣蓋半開，露出半截繡著并蒂蓮的帕子——那是她生母的遺物，前世她在陳伯靈前見過。

“陳伯，昨日可去舊宅了？”她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帕子。

陳伯手一抖，算盤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串。

他慌忙合上匣子，又左右張望一番，才壓低聲音：“姑娘，老奴昨日在夾墻里摸到個鐵盒，鎖著的。

盒蓋上刻著’若棠‘二字——“

蘇若棠呼吸一滯。

前世陳伯死時攥著的虎符，該是從這鐵盒里掉出來的。

她按住陳伯發抖的手背：“陳伯，往后您去哪都帶著小福子。

若有人跟著，立刻去同順齋找顧爺的人?！?/p>

陳伯老淚縱橫，粗糙的手掌覆住她手背：“當年老夫人被灌啞前，抓著老奴的手寫了’若棠‘。

姑娘，您才是玉錦閣的根啊......“

“我知道?！碧K若棠替他抹了把淚，將懷里的銅哨塞給他，“這是顧爺給的，您收著?！?/p>

日頭升到頭頂時，蘇若棠在“松風樓”雅間見到王二。

這小個子商人正捧著茶盞吹熱氣，見她進來立刻起身，腰間的算盤囊撞得桌子咚咚響：“蘇姑娘，我尋著個琉球來的海商！

那家伙有二十船香料，要換我大晉的瓷器——“

“可穩當？”蘇若棠坐下，小桃端來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

王二搓了搓手，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我查過，那海商去年給太子府送過龍涎香。

他說只要咱們能繞過泉州稅關......“

“稅關的事我來辦?！碧K若棠夾起塊桂花糕，甜香在舌尖漫開，“你且把海商的底再摸透些。

三日后，我讓顧爺的鏢隊押樣品去碼頭?！?/p>

王二眼睛發亮，算盤珠子撥得噼啪響：“得嘞！

蘇姑娘這生意，保準讓沈氏的’錦繡坊‘喝西北風——“

“噤聲！”蘇若棠突然按住他手背。

雅間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沈氏房里的二等丫鬟春杏，正跟跑堂的打聽：“可見著蘇姑娘？

夫人讓她回府用午膳呢?！?/p>

王二驚得差點掀了茶盞。

蘇若棠卻笑得溫柔，揚聲應道：“春杏，我在這呢！”

春杏掀簾進來時，正見蘇若棠將半塊桂花糕塞進帕子：“給夫人帶的，她總說松風樓的桂花糕甜得正好。”

春杏盯著那帕子，喉結動了動，到底沒接：“夫人說了，讓姑娘趕緊回?！?/p>

蘇若棠跟著春杏回府時，日頭已偏西。

繞過月洞門時，她聽見西跨院傳來瓷器碎裂聲。

沈氏的聲音尖得像針：“蠢貨！

連個老東西都盯不??？“

“夫人息怒?！笔切∶返穆曇?，“奴婢派了張四守在綢緞莊后巷，那老東西今日壓根沒出門！”

蘇若棠腳步一頓，假裝被階下青苔絆了下。

小桃忙扶住她，嘴里嘟囔：“這階磚該修了，姑娘仔細著。”

“那鐵盒......”沈氏的聲音突然低下去，“當年老夫人藏東西時，我在窗外瞧著的。

夾墻第三塊磚，刻著并蒂蓮的——“

蘇若棠攥緊帕子，帕里的桂花糕被捏成了碎屑。

她望著西跨院緊閉的朱門，聽著里面漸漸沒了聲，才對小桃道：“去廚房說一聲，晚膳送書房?！?/p>

暮色漫進書房時，蘇若棠坐在案前。

燭火映著她手中的虎符拓印，“若棠，我信你”幾個炭字被烤得微微卷曲。

她打開陳伯給的樟木匣，帕子下躺著塊半舊的玉佩，刻著“玉錦”二字——這是她生母的貼身之物，前世她從未見過。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的一聲，驚起檐下寒鴉。

蘇若棠將玉佩收進匣底，目光落在案頭那本《大晉商錄》上。

書頁間夾著張舊賬冊，是玉錦閣十年前的進項記錄，邊角被蟲蛀得參差不齊。

她翻開賬冊，第一頁右下角有個極小的墨點——前世陳伯臨死前，曾在她耳邊說過：“賬冊第三頁，有鑰匙的下落......”

燭火突然搖晃起來，將賬冊上的字跡映得忽明忽暗。

蘇若棠指尖拂過那墨點，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待明日晨光再漫過朱漆窗欞時，這舊賬冊里藏著的，會是沈氏最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