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氣像凝固的膠水,帶著消毒水和陳舊灰塵混合的味道。林宇縮在被子里,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顫,正小心翼翼地拆著枕頭下的牛皮紙信封。信封的封口處沒有膠水,只用一根細麻繩簡單地系著,繩結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式,像一只蜷縮的蝎子。繩結的末端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碎屑,湊近了看,像是干涸的血跡,在指尖揉搓時,能感覺到細微的顆粒感,不像普通的血漬那樣容易化開。
拆開信封的瞬間,一股淡淡的霉味飄了出來,像是紙張被長期藏在潮濕的地方。里面只有半張照片,邊緣被蟲蛀得坑坑洼洼,露出參差不齊的鋸齒狀。照片上的白色小樓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光,墻面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像一件破爛的披風。樓前的石碑矗立在雜草中,上面刻著的符號扭曲而詭異,三個交錯的螺旋纏繞在一起,頂端還有一個向下的箭頭,與神秘訪客掌心的燙疤、自己后頸結痂下的觸感一模一樣。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模糊的字,像是“第三間”,但后面的字跡被蟲蛀得看不清了,只剩下幾個模糊的墨點,分布得卻很有規(guī)律,像是某種密碼的殘留。
林宇的心臟“咚咚”地狂跳起來,指尖撫過照片上的符號,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仿佛這個符號已經刻在他的骨髓里。他想起后頸的劇痛,想起那些破碎的畫面,想起護士口袋里那支裝著灰色液體的注射器——這一切一定都與這棟白色小樓有關。他把照片翻過來,對著光線仔細辨認“第三間”這三個字,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門,其中一扇門上畫著一個紅色的叉,門牌號隱約是“3”開頭,門把手上纏著一圈褪色的紅繩,和儲物間門把手上的紅繩一模一樣。
“新來的?”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床尾傳來,像生銹的鐵門被推開時發(fā)出的摩擦聲。林宇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照片塞進內褲內側,冰涼的紙角貼在小腹上,帶來一陣寒意。他猛地抬頭,看見床尾站著一個老頭,背駝得像一座彎彎的石橋,幾乎要貼到胸口。
老頭穿著藍條紋病號服,衣服的袖口和領口都磨出了毛邊,洗得發(fā)白的布料上沾著幾塊難以洗凈的褐色污漬。其中一塊污漬的形狀很特別,像是一個簡化的螺旋,和照片上的符號有幾分相似,污漬邊緣還有淡淡的熒光,在暗處會發(fā)出微弱的綠光,顯然是沾染了某種特殊的化學物質。他的頭發(fā)稀疏而雜亂,像一蓬干枯的野草,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和一雙深陷的眼睛。他手里緊緊捏著一個搪瓷缸,缸壁上的紅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模糊的“院”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復刮過。缸口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缺口處沾著一點黑色的粉末,和護士指甲縫里的粉末顏色一樣,湊近聞,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林宇張了張嘴,喉嚨有些發(fā)緊,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能感覺到老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雖然渾濁,卻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仿佛能看穿他藏在被子里的小動作。老頭的左耳后面有一顆很小的痣,形狀像一顆米粒,這讓林宇突然想起記憶碎片里那個戴著黑手套的人,那人的左耳后面似乎也有一顆類似的痣,只是位置稍微偏上一點。
老頭沒有等林宇回答,慢悠悠地挪動著腳步,走到窗邊。他的動作很慢,每走一步都伴隨著關節(jié)摩擦的“咯吱”聲,像是一臺生銹的機器在艱難地運轉。他背對著林宇,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肩膀微微聳動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臺上放著一盆枯萎的仙人掌,仙人掌的盆上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簽,標簽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但還能看出是“7號”兩個字,標簽的邊緣有一個針孔,像是被人用針扎過。
“307病房的老王,昨天還在跟我下象棋呢。”老頭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老東西,棋藝不怎么樣,還總愛悔棋。昨天我們下到天黑,他還說今天要跟我一決勝負,贏了就把他那珍藏的茶葉給我泡上一杯。他那茶葉,據說是托人從云南帶來的,用錫罐裝著,寶貝得很。那錫罐上還刻著一朵蘭花,是他老伴生前最喜歡的花。”
他頓了頓,搪瓷缸被他往窗臺上重重一磕,發(fā)出“當”的一聲悶響,在寂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刺耳。“可今天一早,護士就說他‘痊愈’出院了。”老頭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痊愈?我凌晨三點去廁所,親眼看見停尸房的推車進了307。那推車的輪子碾過走廊的聲音,我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咕嚕、咕嚕’的,像在拖一塊沉重的石頭。而且我還看到推車的布單下面露出一只手,手上戴著的那枚玉戒指,正是老王天天戴在手上的那枚,他說那是他老伴留給他的念想,戒指內側還刻著他們的結婚紀念日——1987.07.03。”
林宇的手指緊緊摳著照片的邊緣,粗糙的紙角戳得小腹生疼,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個神秘訪客跳窗消失的畫面,還有護士鞋跟上的黃泥巴——這棟醫(yī)院里,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所謂“痊愈出院”的病人,是不是都像老王一樣,被送進了停尸房?他突然想起自己身份證上的地址,明湖小區(qū)7號樓,這個“7”字又和照片上的符號、銀色薄片上的“7”有什么聯(lián)系?難道這一切都圍繞著“7”這個數字展開?
老頭突然轉過身,深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像是黑暗中點燃的一點星火。他一步步走到林宇床邊,渾濁的眼球緊緊盯著林宇的臉,仿佛要把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他們給你打‘鎮(zhèn)靜劑’的時候,是不是總往你后頸瞟?”他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向上撇了一下,露出的牙齒上有一個黑色的小洞,像是被什么東西蛀空了,洞眼里還塞著一點白色的粉末,和那些藥片磨成的粉末一樣。
這句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刺穿了林宇的偽裝。他的呼吸猛地一滯,后頸的結痂仿佛被這句話刺激到了,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想起護士每次打針時,眼神總會不自覺地瞟向他的后頸,嘴角還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想起那個戴著黑手套的手,正往他后頸貼什么東西的畫面——老頭說的是真的,他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他的后頸上。他甚至能感覺到后頸的皮膚下,那個堅硬的凸起正在微微顫動,像是在回應老頭的話,頻率和墻上掛鐘的秒針跳動一致。
林宇張了張嘴,想要問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這個老頭是誰,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些白大褂、黑西裝是一伙的。在這個充滿謊言和陰謀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輕易相信。他注意到老頭的病號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藏著什么東西,輪廓有點像一本書,邊角處還露出一點黃色的封面,像是牛皮紙的顏色。他猜測那可能是一本加密的日記,記錄著醫(yī)院里的種種秘密,也可能是一份實驗數據,記載著那些無辜受害者的信息。
就在這時,走廊里傳來了護士推著治療車的聲音,金屬輪子碾過地面的“咕嚕”聲由遠及近。護士的腳步聲很急促,帶著一種不耐煩的節(jié)奏,顯然心情不太好。治療車經過其他病房時,傳來了病人的咳嗽聲和護士的呵斥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其中一個病房里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護工的尖叫:“他又發(fā)作了!快叫醫(yī)生!”
“張大爺,您該回房了,護工找您呢。”護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刻意壓低的怒意。她看到站在林宇床邊的老頭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和恐懼,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她手里的治療盤微微晃動著,盤里的注射器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其中一支注射器的針頭上還沾著一點淡黃色的液體,和那些藥片里的粉末顏色一樣,在燈光下泛著油光。
老頭冷笑一聲,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齒。他沒有看護士,而是將手里的搪瓷缸舉起來,在林宇的床頭柜上輕輕敲了三下。“篤、篤、篤”,悶響在病房里回蕩,節(jié)奏均勻而清晰,像是在敲某種約定好的暗號。敲完之后,他又用搪瓷缸的底部在床頭柜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圈,然后指了指窗外,動作迅速而隱蔽,只有林宇一個人看到了。他畫圈的時候,指尖微微發(fā)力,在床頭柜的木質表面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記,形狀和照片上的螺旋符號有幾分相似。
敲完之后,老頭轉身,佝僂著背,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病房。他經過護士身邊時,故意撞了她一下,護士手里的治療盤差點掉在地上,臉色更加難看了,卻不敢作聲,只是惡狠狠地盯著老頭的背影。老頭走出病房門口時,回頭看了林宇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像是在叮囑,又像是在警告,還輕輕眨了一下左眼,那個有痣的一側。
老頭走后,護士惡狠狠地瞪了林宇一眼,將治療盤重重地放在床頭柜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好好躺著,別亂動!”她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腳步慌亂得像是在逃跑。林宇注意到,護士在轉身的瞬間,口袋里掉出了一張小小的紙條,她卻沒有察覺,匆匆忙忙地走了。紙條飄落時,被風吹得打了個旋,正好落在林宇的拖鞋旁邊。
林宇等護士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趕緊下床撿起那張紙條。紙條上用鉛筆寫著一行字:“張老頭今晚轉移,留意307”。字跡很潦草,最后一個“7”字寫得特別大,還在旁邊畫了一個小小的叉。林宇的心猛地一跳,看來護士也在暗中關注著張大爺,而且張大爺似乎面臨著危險。他把紙條揉成一團,塞進枕頭底下,然后回到床上,枕頭下的信封和紙條硌著后腦勺,讓他有種踏實的感覺。
他低頭看向床頭柜,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多了個東西——半塊發(fā)霉的餅干。餅干的顏色已經變成了深綠色,上面長滿了白色的霉斑,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餅干的邊緣有個明顯的缺口,像是被人咬過一口。缺口處的霉斑分布很奇怪,像是一個刻意畫上去的箭頭,指向餅干中間。他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霉斑,發(fā)現(xiàn)下面的餅干顏色比其他地方深,像是被什么液體浸泡過。
林宇皺了皺眉,剛想把這半塊發(fā)霉的餅干扔掉,指尖卻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餅干,用指甲摳掉上面的霉斑,發(fā)現(xiàn)餅干中間嵌著一個銀色的小薄片,大約指甲蓋大小,邊緣很光滑,像是被精心打磨過。薄片的背面有幾道細微的劃痕,排列成一個簡單的圖案,像是一個門的形狀,門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3”字,“3”字的尾巴很長,一直延伸到薄片的邊緣,像是一個箭頭。
他把銀色薄片從餅干里取出來,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仔細看。薄片的表面很光滑,反光很強,他調整了幾個角度,才看清薄片上刻著的圖案——那是一個極小的“7”字,刻痕很深,邊緣還帶著細微的金屬碎屑,顯然是剛刻上去不久。“7”字的旁邊還有一個更小的符號,像是一個簡化的鑰匙,這讓林宇想起了那個手槍形狀的鑰匙扣,鑰匙扣的槍口處也有一個類似的符號。
“7”——林宇的心臟猛地一跳。代號73,信用卡末尾四位7373,神秘符號里的元素,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這個“7”字——這個數字到底代表著什么?是實驗體的編號?還是某個組織的代號?他把銀色薄片翻過來,背面的劃痕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薄片,對著床頭柜上的木紋比劃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些劃痕和木紋的走向有點相似,像是在指示某個方向,順著劃痕的方向看去,正好是窗戶的位置。
他將銀色薄片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透過皮膚傳來,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些。他抬起頭,看向窗外,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像一塊巨大的臟抹布。遠處的高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巨人,冷漠地注視著這棟充滿罪惡的醫(yī)院。他想起張大爺用搪瓷缸畫的圈和指向窗外的動作,心里隱隱覺得,窗外一定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他仔細觀察著窗外,發(fā)現(xiàn)對面樓房的某個窗戶里,有一盞燈在閃爍,閃爍的頻率和他后頸凸起的顫動頻率一樣,都是三短一長。他盯著那盞燈看了許久,試圖從中找出更多規(guī)律,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摩爾斯電碼,三短一長代表的是字母“V”,或許是“勝利”(Victory)的意思,暗示著反抗者們并未放棄。
林宇知道,張大爺留下的這半塊發(fā)霉的餅干和銀色薄片,絕不是偶然。這一定是某種暗示,某種信息的傳遞。那個老頭,絕對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他很可能也是這個陰謀中的一員,甚至可能是反抗者中的一份子。他病號服口袋里的東西,說不定就是反抗者的秘密文件,或者是某種重要的證據。
他將銀色薄片小心翼翼地塞進內褲內側,和那張照片放在一起。然后,他拿起那半塊發(fā)霉的餅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它扔進了床頭柜的垃圾桶里。霉味散去后,病房里又只剩下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卻仿佛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希望。垃圾桶里還扔著之前護士換下來的紗布,紗布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上面還沾著一點黑色的纖維,像是從某種布料上掉下來的,可能是從那些黑西裝的衣服上蹭下來的。
林宇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張大爺的話、他敲的暗號、他留下的銀色薄片,還有護士掉的那張紙條。這些碎片像拼圖一樣,在他的腦海里慢慢組合,雖然還不能看出完整的圖案,但已經隱約能感覺到,一個巨大的秘密正在慢慢向他揭開神秘的面紗。他覺得,307病房一定藏著重要的線索,而張大爺的轉移,很可能和自己有關,甚至可能是為了引開注意力,讓自己有機會去探索307病房。
后頸的結痂又開始隱隱作痛,像是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盡快弄明白這些暗示的含義,找到逃離這里的方法,否則下一個被推進停尸房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他決定,等今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定要去307病房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的線索,比如老王留下的那個錫罐,里面說不定藏著什么秘密,或許是一份實驗記錄,或許是反抗組織的聯(lián)系方式。
病房外的走廊里,護士和護工的說話聲隱約傳來,夾雜著治療車移動的聲音。林宇豎起耳朵,想要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可那些聲音模糊不清,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但他還是聽到了幾個關鍵詞:“轉移”、“實驗”、“7號”。這些詞讓他的心跳更快了,他知道,一場新的較量,已經悄然開始了。而他,必須在這場較量中活下去,找到真相。他摸了摸內褲內側的照片和銀色薄片,像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揭開這一切的謎底,為那些無辜的受害者討回公道。同時,他也在盤算著今晚去307病房的具體計劃,如何避開巡邏的護工和監(jiān)控,如何快速找到有用的線索,又該如何安全返回自己的病房,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他腦海里反復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