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里凝結成冰,林宇猛地睜開眼時,白色的天花板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起伏。后頸的傷口像被撒了把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的刺痛,他伸手去摸,發現紗布已經被血浸透,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脖頸流進衣領,與皮膚粘在一起,形成僵硬的痂。
病房里空無一人,陽光透過鐵欄桿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墻角的監控攝像頭正緩慢轉動,鏡頭的紅點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才移向別處。林宇想起王醫生的話——“第74次記憶清除”,后背瞬間滲出冷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被“清除”的記憶里,是否藏著比痛苦更重要的東西。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冷水,杯壁凝結的水珠已經滴落了半圈,在桌面上積成小小的水洼。他端起水杯一飲而盡,冷水滑過喉嚨時,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昏暗的倉庫里,連帽衫人將這杯水遞給他,掌心的燙疤在燈光下泛著紅光,“記住,水里沒有藥”。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劇痛撕碎。林宇捂著后頸蜷縮在床上,眼前炸開無數光斑:蘇晴博士倒在血泊里,白大褂上的紅繩浸滿了血;張大爺的搪瓷缸滾落在地,里面的茶葉撒了一地,每一片葉子上都印著螺旋圖騰;還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喊:“73號,快走,他們要來了!”
“嘩啦——”水杯摔在地上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玻璃碎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其中一塊碎片的反光里,他看到門后站著個黑影,正透過門縫盯著他。林宇瞬間繃緊身體,手悄悄摸向枕頭下——那里藏著他昨晚藏的半截床板鐵釘,尖端被磨得鋒利如刀。
黑影沒有進來,只是在門縫里停留了片刻,便轉身離開。走廊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像是有人穿著不合腳的鞋在走路。林宇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才敢下床。他撿起一塊玻璃碎片,對著監控攝像頭的方向晃了晃,鏡頭立刻轉向別處。
看來王醫生并沒有完全控制這里。這個發現讓他稍微松了口氣,卻又生出更深的寒意——監控的選擇性失明,到底是疏漏,還是另一個陷阱?
他走到窗邊,鐵欄桿上的紅漆已經剝落,露出底下銹跡斑斑的鋼筋。欄桿之間的間距剛好能容納一個人鉆過去,但焊點異常牢固,他試著用鐵釘撬動,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窗外是醫院的后花園,幾棵紅葉李的枝條正掃過窗戶,紫黑色的果實墜落在草地上,裂開的果肉里滲出粘稠的汁液,像一滴凝固的血。
突然,枝條晃動的頻率變得異常規律,三短一長,與張大爺敲床頭柜的節奏一模一樣。林宇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推開窗戶,冷風裹挾著青草的氣息灌進病房,紅葉李的枝條在他面前輕輕搖擺,尖端指向醫院后門的方向。
那里有一道鐵柵欄,柵欄的縫隙里卡著半張紙條,被風吹得嘩嘩作響。
林宇回頭看了眼監控攝像頭,鏡頭正對著天花板。他迅速爬上窗臺,身體鉆出鐵欄桿時,后背被鋼筋劃破,血珠滴在紅葉李的果實上,與果肉的汁液融為一體。落地的瞬間,他聽到病房里傳來開門聲,王醫生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笑意:“73號,該換藥了。”
后花園的雜草沒過腳踝,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草葉摩擦的沙沙聲。林宇貓著腰穿過灌木叢,紅葉李的枝條劃破了他的臉頰,滲出血珠。他不敢回頭,只能盯著鐵柵欄的方向,那里的紙條在風中不斷拍打柵欄,像只掙扎的蝴蝶。
靠近柵欄時,他看清紙條是用牛皮紙寫的,邊緣有明顯的撕痕,像是從某個本子上扯下來的。紙條上的字跡與通風口的便簽一模一樣,只是這次的內容更簡短:“老地方見,帶著金屬盒。”落款處畫著個飛鳥的簡筆畫,鳥喙處有個極小的“7”字。
老地方?林宇的腦海里閃過無數畫面:儲物間的暗格、307病房的地板、明湖小區的地下室……最后定格在廢棄工廠的倉庫——連帽衫人消失的地方。
他剛要伸手去夠紙條,柵欄的另一邊突然傳來腳步聲。林宇趕緊躲到灌木叢后,透過枝葉的縫隙,看到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沿著柵欄巡邏,手腕上的黑色腕表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表盤的螺旋圖騰與陳默的一模一樣。
“編號73的定位信號消失了。”左邊的男人對著耳機說,聲音里帶著焦慮,“王醫生說他可能掙脫了束縛帶。”
“掙脫?”右邊的男人冷笑一聲,用警棍敲打柵欄,“一個被清除了74次記憶的實驗體,能走到哪去?說不定早就掉進后花園的湖里喂魚了。”
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林宇趁機拽出紙條,塞進病號服的口袋。口袋里的金屬盒突然發燙,他掏出來一看,盒蓋上的螺旋圖騰正在旋轉,發出微弱的藍光,與柵欄上的銹跡產生某種共鳴——柵欄的焊點處,同樣刻著極小的螺旋符號。
這個發現讓他渾身一震。原來醫院的每個角落都藏著暗號,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被遺忘的線索串聯在一起。而他,就是那個在網中掙扎的獵物,卻在無意中成為了解開網結的人。
回到病房時,王醫生正站在床邊,手里拿著銀色的注射器,針尖閃著寒光。看到林宇進來,他臉上露出虛偽的微笑:“73號,你去哪了?我給你準備了‘安神針’。”
林宇的手悄悄攥緊口袋里的鐵釘,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我去洗手間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麻木,像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王醫生的目光在他劃破的臉頰上停留了幾秒,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的眼神騙不了人。”他的聲音壓低,像毒蛇吐信,“記憶清除失敗了,對不對?你還記得蘇晴,記得張老頭,記得所有被你藏起來的秘密。”
注射器的針尖離他的脖子只有幾厘米,林宇甚至能聞到針尖消毒水的氣味。他突然想起金屬盒里的X光片——記憶錨點的位置在第三節頸椎,只要破壞那里,就能暫時擺脫控制。
就在他準備用鐵釘刺向王醫生的瞬間,走廊里傳來護士的尖叫:“不好了!307病房的張大爺不見了!”
王醫生的手猛地一松,注射器掉在地上。他惡狠狠地瞪了林宇一眼,轉身沖出病房,腳步聲在走廊里越來越遠。
林宇癱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病號服。他撿起地上的注射器,發現里面的液體不是灰色的,而是透明的,與普通的生理鹽水無異。王醫生在撒謊,他根本沒有注射“記憶清除劑”,只是在試探他。
這個認知像一道閃電劈開迷霧。林宇突然明白,自己的記憶根本沒有被清除,那些所謂的“清除”,只是王醫生制造的假象,目的是讓他相信自己已經失去了反抗的武器。而真正的記憶,正像種子一樣在他的潛意識里發芽,等待破土而出的時刻。
后頸的金屬盒再次發燙,他打開盒子,里面的銀色U盤投射出一段新的全息影像——這次是連帽衫人,他的臉依舊被帽子遮住,只能看到下巴上的疤痕,“今晚八點,廢棄工廠的倉庫,我會告訴你關于蘇晴的一切。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的記憶。”
影像消失時,U盤彈出一張地圖,標注著從醫院到廢棄工廠的路線,沿途用紅點標記著五個監控盲區,每個盲區旁邊都畫著紅葉李的圖案。
林宇的心臟狂跳起來。連帽衫人怎么知道他需要路線?他怎么知道監控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他真的知道蘇晴的下落嗎?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走廊里的燈光亮起,昏黃的光線將病房照得像個牢籠。林宇躺在床上,假裝熟睡,眼角的余光卻盯著墻上的掛鐘。時針每跳動一下,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像在為即將到來的冒險倒計時。
八點整,走廊里的腳步聲準時消失——這是護工換班的時間,也是監控自動切換角度的間隙。林宇翻身下床,從床板下掏出藏好的金屬盒和鐵釘,塞進病號服的口袋。他摸了摸后頸的傷口,結痂已經裂開,露出底下銀色的芯片邊緣,像一顆即將破土而出的種子。
他避開走廊的監控,沿著消防通道往下跑。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又熄滅,將他的影子在墻壁上拉得忽長忽短。跑到一樓時,他聽到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王醫生憤怒的喊叫:“抓住他!73號跑了!”
林宇不敢回頭,推開消防通道的門,沖進漆黑的夜色。醫院的后門沒有鎖,像是特意為他留的出口。門外停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車把上系著紅繩,與儲物間門把手上的紅繩一模一樣。
他騎上自行車,沿著地圖上的路線狂奔。夜風灌滿他的病號服,像只展開翅膀的鳥。沿途的紅葉李樹在風中搖曳,紫黑色的果實落在地上,發出“啪嗒”的聲響,像是在為他指引方向。
廢棄工廠的倉庫越來越近,遠遠就能看到里面透出微弱的燈光。林宇停下車,躲在倉庫外的雜草叢里,觀察了片刻。倉庫的門虛掩著,里面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擺弄工具。
他握緊口袋里的鐵釘,悄悄推開門。倉庫里的景象讓他愣住了——連帽衫人正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擺弄一堆零件,旁邊的鐵桶里泡著白大褂,袖口繡著的“王”字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你來了。”連帽衫人轉過身,摘下帽子。看到他臉的瞬間,林宇的呼吸驟然停止——那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的銀色眼罩,赫然就是張大爺!
“張大爺?”林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怎么會是你?”
張大爺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疤痕在燈光下扭曲成猙獰的形狀。“73號,我們終于正式見面了。”他的聲音不再沙啞,反而帶著一絲熟悉的溫和,“或者,我該叫你林宇?”
林宇后退一步,手摸向口袋里的鐵釘。“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騙我?”他想起張大爺敲床頭柜的暗號,想起那半塊發霉的餅干,想起病歷本上的“記憶載體備份”,無數疑問像潮水般涌來。
張大爺沒有回答,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徽章,上面的飛鳥圖案與林宇的一模一樣。“蘇晴博士是我的姐姐。”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三年前,她被陳默和王醫生脅迫,不得不參與‘星塵計劃’,但她一直在暗中收集證據,準備揭露他們的陰謀。”
他指著倉庫角落里的電腦,屏幕上顯示著蘇晴博士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容燦爛,眼睛里的兩顆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姐姐知道自己遲早會被滅口,所以提前將實驗數據分成三份,一份藏在金屬盒里,一份植入你的記憶錨點,還有一份……”
張大爺的聲音哽咽了,“藏在我的大腦里。這就是為什么他們一直提取我的記憶,為什么我是你的‘記憶載體備份’。”
林宇的腦海里閃過無數畫面:張大爺在307病房的暗示,在儲物間的暗號,在醫院后花園的紙條……原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張大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保護蘇晴博士留下的秘密。
“那連帽衫人……”林宇的聲音顫抖著。
“是我。”張大爺摘下眼罩,露出左眼——那里沒有眼球,只有一個銀色的裝置,閃爍著與金屬盒相同的藍光,“這是姐姐發明的記憶投射器,可以暫時喚醒你的記憶碎片。上次在醫院雜物間救你的是我,給你留紙條的也是我。”
他走到電腦前,調出一段視頻。視頻里,蘇晴博士正在白色小樓前錄下最后的遺言:“當73號實驗體的記憶錨點與張老頭的記憶載體共振時,‘星塵計劃’的所有數據就會自動上傳到國際刑警組織的服務器。林宇,對不起,讓你承受了這么多痛苦,但只有你,能完成這個使命。”
視頻結束時,張大爺轉過身,目光堅定地看著林宇:“現在,該讓所有被偷走的記憶回家了。”
他按下電腦上的回車鍵,倉庫的燈光突然熄滅,只有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兩人臉上。林宇后頸的芯片開始發燙,與張大爺左眼的裝置產生強烈的共鳴,發出刺耳的高頻聲波。
無數記憶碎片在林宇的腦海里炸開:他和蘇晴博士在實驗室里研究記憶錨點,張大爺在一旁幫忙記錄數據;他們三個人在白色小樓前合影,照片上的日期正是2022年7月15日;陳默和王醫生闖入實驗室,手里拿著注射器,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
“啊——”林宇疼得跪倒在地,雙手抱住頭。原來他不僅是實驗體,還是蘇晴博士的助手,是“星塵計劃”的參與者之一。是他親手將記憶錨點植入了自己和張大爺的后頸,也是他在最后關頭,將實驗數據藏進了金屬盒。
“73號,堅持住!”張大爺的聲音穿透劇痛,“共振馬上就要完成了!”
倉庫的門突然被撞開,刺眼的手電筒光柱照進來。陳默帶著一群黑西裝沖了進來,手里的銀色金屬盒泛著冷光。“抓住他們!”他的聲音冰冷,“不能讓他們完成數據上傳!”
張大爺將金屬盒塞進林宇手里:“快走!我來拖住他們!”他按下墻上的一個按鈕,倉庫的貨架突然倒塌,擋住了黑西裝的去路。
林宇看著張大爺沖向陳默,看著他的身影被黑西裝包圍,看著他左眼的裝置在混戰中發出最后的光芒。他咬緊牙關,轉身沖進倉庫的后門,身后傳來張大爺的嘶吼:“林宇,記住蘇晴的話,記憶是牢籠,也是鑰匙!”
跑出倉庫時,身后傳來爆炸聲,火光染紅了夜空。林宇回頭望去,倉庫在火光中坍塌,像一朵燃燒的花。他握緊手里的金屬盒,盒蓋上的螺旋圖騰已經停止旋轉,變成了紅色——數據上傳完成的標志。
夜風帶著硝煙的味道吹過,林宇的后頸傳來一陣輕松的刺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從皮膚里脫落了。他伸手去摸,結痂已經掉落,露出光滑的皮膚,那里再也沒有堅硬的凸起。
記憶錨點消失了。
他站在路邊,看著遠處的火光,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那些被偷走的記憶,那些被掩蓋的真相,那些為了守護正義而犧牲的人,終于在這一刻,找到了回家的路。
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蘇晴博士站在國際刑警組織的大樓前,笑容燦爛,眼睛里的兩顆痣依舊閃亮。照片的背景里,張大爺正坐在輪椅上,左眼戴著新的義眼,沖著鏡頭豎起大拇指。
林宇的嘴角露出久違的笑容。他抬頭看向夜空,星星在云層中閃爍,像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他。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那些被喚醒的記憶,那些被找回的真相,將成為他前行的力量,去面對更多未知的挑戰。
他轉身走向城市的燈光,金屬盒在口袋里微微發燙,像是在為他祝福。身后的火光漸漸熄滅,而前方的路,正被星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