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最后的記憶，是醫院急診室刺目的無影燈。連續十七個小時的搶救戰，她握著心電監護儀的導線，在病人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眼前驟黑。再次睜眼時，雕花梨木床頂的流蘇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鼻尖縈繞著一股清苦的藥香。她猛地坐起身，寬大的煙霞色襦裙滑落肩頭，露出腕間三道淺淡的舊疤痕——這不是她的身體。慌亂間踢掉繡鞋沖出門，庭院里的青石板路帶著晨露的涼意，假山后傳來銅盆碰撞的脆響。幾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見她奔出，手中的水盆“哐當”落地，慌忙屈膝行禮：“小姐！您怎么赤著腳就出來了？”林悅扶住雕花廊柱才穩住身形。作為醫學院連續三年拿獎學金的學霸，她曾在古籍閱覽室翻遍唐醫典籍，可此刻真切踩在唐代的土地上，指尖觸到的朱漆廊柱帶著溫潤的木質紋理，讓她心臟狂跳得幾乎沖破喉嚨。“我睡了多久？”她壓著顫抖的聲線問道。“小姐您高熱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老爺和奴婢們嚇壞了。”領頭的丫鬟春桃眼眶通紅，“太醫說您是憂思過度傷了根本，還開了安神的方子呢。”林悅這才拼湊出原主的輪廓——禮部侍郎蘇明哲的獨女蘇瑤，年方十七，自幼患心悸之癥，性格怯懦如籠中雀。她望著銅鏡里那張蒼白消瘦的臉，忽然握緊拳：既然占了這具身體，總得活得比原主更像樣些。接下來的半月，林悅一邊跟著春桃學穿襦裙、行萬福禮，一邊用炭筆在宣紙上默寫人體解剖圖。她發現原主的心悸實為營養不良所致，便讓廚房每日燉黃芪烏雞湯，又改良了太醫的方子，減去傷胃的苦寒藥。當她能提著裙擺繞庭院走三圈不喘氣時，春桃捧著胭脂盒直抹眼淚：“小姐臉頰終于有血色了，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人兒。”初夏的風卷著蟬鳴掠過檐角時，林悅在假山上聽見家丁們的私語。西市以南的貧民窟爆發了時疫，染病者上吐下瀉，三日之內便一命嗚呼，官府設的隔離區已堆起半人高的草席。“那些大夫只會開固本培元的方子，哪里管用？”她攥緊帕子跑回正廳，蘇侍郎正對著棋盤蹙眉沉思。青瓷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如同此刻長安城的生死場。“父親，女兒想去隔離區。”林悅屈膝行禮時，裙裾掃過冰涼的地磚。蘇明哲手中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盤上：“胡鬧！那些市井粗人污穢不堪，你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女兒讀醫書時見過類似記載，此病需止瀉補水，而非固本。”林悅抬頭時，眼中映著窗外的日光，“若能救下百人，便是女兒報答父親養育之恩了。”三日后，林悅戴著棉紗口罩走進隔離區。腐臭與藥味混雜的空氣嗆得她喉嚨發緊，草棚里蜷縮著的百姓個個面如金紙。她蹲在一個高熱驚厥的孩童身前，指尖剛觸到滾燙的額頭，便聽見身后傳來清朗的男聲：“這位姑娘，疫區兇險，怎可獨自前來？”轉身時，撞見一雙含笑的杏眼。青衫公子手持折扇，腰間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晃，正是鎮遠大將軍之子李逸塵。他奉命押送防疫藥材，此刻正彎腰將一捆草藥遞給老丈，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鼻梁投下淺淺的陰影。“在下李逸塵，姑娘可是蘇侍郎府上的千金？”他拱手時，袖間露出半截包扎傷口的白布。林悅瞥見那傷口似是被利器所傷，忙道：“公子傷處需用烈酒消毒。”說著便從藥箱里取出隨身攜帶的蒸餾酒——那是她讓家丁用燒酒反復蒸餾制成的。李逸塵看著她熟練地拆開布條，指尖觸到他肌膚時帶著微涼的藥香，耳根忽然泛起薄紅。當林悅調配出含氯化鉀的口服補液鹽，看著垂死的病人重新睜開眼時，他忽然笑道：“蘇姑娘的醫術，可比太醫院的老先生們厲害多了。”此后，李逸塵每日清晨都會送來新鮮的藥材，有時是帶露的金銀花，有時是剛采的馬齒莧。他會站在樹蔭下看林悅教百姓用草木灰洗手，聽她講“病從口入”的道理，折扇上的墨竹似乎都染上了藥香。七夕那日，李逸塵遞來一支并蒂蓮：“長安的姑娘都愛這個。”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在林悅手背上，涼絲絲的，像他說話時的語氣。她正想接過，卻見春桃慌張跑來：“小姐，老爺讓您即刻回府！”蘇府正廳里，蘇明哲將一紙婚書拍在案上：“吏部尚書王大人之子才貌雙全，與你正是天作之合。”紅綢包裹的婚書燙著金字，刺得林悅眼睛發疼。“女兒已有心上人。”她攥著袖中的并蒂蓮，花瓣被捏得汁液淋漓。“你想與那武夫之子私相授受？”蘇明哲氣得拂落茶盞，青瓷碎片濺到林悅腳邊，“蘇家世代書香，絕不能與武將結親！”深夜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林悅淚痕未干的臉上。她想起李逸塵今日說的話：“待我平定北疆之亂，便向蘇大人提親。”那時他眼中的星光，比長安街的花燈還要亮。窗外忽然傳來輕叩聲，李逸塵的身影映在窗紙上：“我在墻外等你。”林悅摸出藏在枕下的手術刀——那是她穿越時唯一帶在身上的東西，此刻卻覺得，比任何利刃都更能斬斷這重重阻礙。她推開房門，廊下的夜露沾濕了裙擺，卻澆不滅心頭那簇名為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