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零三分。城市喧囂沉淀下去,窗外的霓虹燈光也顯得有些倦怠。羅彥剛踏進自己位于高層公寓的家門,隨手將公文包丟在玄關的換鞋凳上,一天的疲憊仿佛瞬間從緊繃的肩膀蔓延至全身。高強度工作十幾個小時后的倦怠感像潮水般涌來,她甚至懶得開燈,踢掉高跟鞋,赤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徑直走向開放式廚房的島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冰涼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才稍稍緩解了那種近乎透支的眩暈感。她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滿腦子還是白天那個棘手的稅務籌劃案。
就在這時,放在島臺上的手機屏幕倏然亮起,幽藍的光在昏暗的室內格外刺眼。一條微信新消息提示彈了出來。發送者:孫海峰。
這么晚?羅彥有些意外地皺眉。通常這個點,除了系統自動推送的報表完成通知,幾乎不會有私人信息。難道是明天早會有什么緊急變動?她下意識地劃開屏幕,點進微信。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像一枚冰冷的子彈,瞬間擊穿了深夜的寧靜與疲憊:
【孫海峰】:其實我每天晚上都想親你!】
短短十幾個字,每一個都像淬了毒汁的針,狠狠扎進羅彥的視網膜,穿透神經,直抵大腦深處!
嗡——
羅彥感覺自己的腦袋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混雜著尖銳的耳鳴。握著手機的手指瞬間冰涼,變得僵硬,幾乎失去知覺。冰水杯壁上凝結的水珠無聲地滑落,滴在她赤著的腳背上,那股涼意讓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想親我?孫海峰?!
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巨大的惡心感排山倒海般襲來,讓她胃部一陣劇烈翻攪。有那么幾秒鐘,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或者是什么拙劣的測試程序?她死死地盯著那行字,仿佛要把它從屏幕上摳下來。那個白天還在她面前大談商業戰略、人模人樣的上司?那個日常滿口“人品”“火眼金睛”的男人?
不可能!一定是喝得爛醉如泥,手指頭不聽使喚發錯了人!羅彥強迫自己從巨大的震驚和生理性的反胃中抽離出一絲理智。她深吸一口氣,寒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手指有些發抖地在屏幕上敲擊回復,每一個字都透著冰冷的疏離和明確的警告:
【羅彥】:孫總,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手滑打錯字了?你想親我?想都不要想!別害我,也別害你自己!】
發送。她把手機像丟開一塊燒紅的烙鐵一樣,“啪”地一聲反扣在冰冷的島臺大理石臺面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回響。她撐著島臺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死寂的夜里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在加重那種黏膩冰冷的惡心感。
幾分鐘后,手機又震動了一下。羅彥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才緩慢地翻轉手機。
【孫海峰】:嗯嗯,早點休息,知道了?。ㄍ饧右粋€模糊的表情符號)】
沒有撤回,沒有道歉,沒有解釋“發錯了”。只有一句語義含糊、曖昧不明的“問候”,配上那個無法界定情緒的模糊表情符號,像一團油膩的污跡,徹底抹殺了羅彥最后一絲“誤會”的僥幸。
這不是失誤。這是試探。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渾身血液似乎都涼透了。白天辦公室里他那副虛偽的精英面具,此刻在羅彥腦海里碎裂剝落,露出底下令人作嘔的底色。她沖到洗手間,撐著冰冷的陶瓷面盆邊緣干嘔起來。胃里本就沒什么東西,只有灼燒般的酸澀感涌上喉嚨。鏡子里映出一張失去血色的臉,眼睛里布滿震驚、憤怒、不解,還有深不見底的、被嚴重冒犯后的寒冷冰層。
原來這一年多的“倚重”,那些巨細靡遺的工作安排,那些在外人看來等同于“副總之權”的信任……背后可能潛藏著如此骯臟的潛臺詞?她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在空寂的公寓里站了許久,直到雙腳麻木。過往的細節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每次匯報時他過分靠近的距離,說話間若有若無噴灑在她鬢角的溫熱氣息,那些看似無意實則在她手臂、肩膀上停留過久的手……原來都不是偶然的失禮。原來那些她秉持職業素養一笑置之的油膩玩笑和勸酒,早已是試探的邊界。那些她曾經為其他女同事打圓場時,她們臉上微妙的不自在、隱忍的苦笑……原來并非是她過度敏感。
一種被愚弄、被物化、被當成獵物的滔天憤怒瞬間點燃了她的四肢百?。≌嫘∪丝煞?,偽君子難擋。這個披著“光明磊落”人皮的齷齪東西!
她抓起手機,指尖冰冷得像死人,屏幕上那兩行對話如同恥辱的烙印。理智瘋狂地叫囂著截圖!錄音!保存證據!但手指懸在截圖快捷鍵上,卻遲遲按不下去。截圖然后呢?發給誰?HR?集團?孫海峰在集團經營多年,關系盤根錯節,自己一個毫無根基的“外來”財務總監,孤掌難鳴。更別提隨之而來的流言蜚語——一個“靠潛規則上位”的標簽,足以輕易毀掉她十幾年兢兢業業建立的專業名聲和所有努力,這正是孫海峰這種偽君子最擅長的殺人不見血的刀!
冰冷的憤怒漸漸沉淀下來,化作一種更沉重、更堅硬的東西——深深的失望和一種近乎崩塌的荒謬感。她為之奮斗、信仰的純粹職業價值,那個憑本事吃飯、靠專業立身的理想國,原來在權力和欲望的陰影下,脆弱得不堪一擊。這一年多來支撐她在高強度工作中游刃有余的信念基石,突然間布滿裂痕,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