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陸文良的聲音依舊平穩,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他大概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然后?”唐西甜說得更起勁了,“然后您就……那么關切地問候我兩句,比如‘甜甜,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路上小心點’,就那種……長輩關心晚輩,或者……嗯,老板關心得力干將那種!語氣要自然!要真誠!接著呢,”
她做了個提東西的動作,“您再那么……假裝幫我拿一下行李!隨便提個最輕的包意思意思就行!最后!最關鍵的一步!”
她豎起一根手指,眼睛放光:“您開車!載著我跟我的行李!不用真送我去哪兒,就在京都城里!隨便繞!繞它個十來公里!讓路人都看看,這豪車,這美女……哦,是我!然后!找個合適的地方,比如哪個公園門口啊,或者哪個看著挺高級的小區附近,把我們……就那么‘啪嘰’往地上一放!您就可以功成身退,深藏功與名了!”
唐西甜一口氣說完,小臉因為興奮而泛紅,眼神亮得如同夜空里的星子,充滿期待地看著陸文良:“怎么樣?陸總!這活兒……您接不接?報酬好商量!”
陸文良沉默了。
他活了快三十年,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談判桌上面對過最狡猾的對手,家族傾軋中遭遇過最陰險的算計,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人一本正經地雇傭他——陸文良——去演一出如此……浮夸且幼稚的“裝逼”戲碼。
讓他堂堂陸氏掌舵人,像個臨時演員一樣,去學校門口當背景板,假模假式地拎行李,然后開車兜風再把她們像丟垃圾一樣丟在路邊?
這已經不是腦洞清奇了,這簡直是……膽大包天!
他看著她那張寫滿“快夸我聰明”的小臉,強忍著扶額的沖動,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無奈和……玩味:“唐西甜,你覺得……我看起來很閑?”
“不不不!”唐西甜連忙擺手,一臉“您誤會了”的表情,“您當然不閑!您分分鐘幾百萬上下!我這不是……這不是看您……嗯,樂于助人嘛!再說了,”她眼珠一轉,試圖增加籌碼,“這對您也不是沒好處啊!”
“哦?”陸文良微微挑眉,身體前傾,靠近了車窗,離她更近了些,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再次籠罩了她,“我有什么好處?”
唐西甜被他驟然靠近的動作和深邃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但為了偉大的“裝逼”事業,她還是梗著脖子,努力推銷:“好處大了去了!首先!您可以……提升您的知名度啊!我們學校,美女如云!才女遍地!到時候,我這么一‘搬家’,陣仗這么大,您這位神秘、英俊、多金的‘搬家工’一亮相,肯定轟動全校!絕對有無數漂亮美美,哭著喊著跟我要您的聯系方式!到時候,您的微信好友申請,那不得爆倉啊?這免費的廣告效應,多好!”
她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仿佛已經看到了無數美女排隊加陸文良微信的盛況。
陸文良聽完,臉上那點微不可查的笑意徹底消失了。他看著她,眼神變得有些古怪,聲音也沉了下來:“唐西甜,你這是在……出賣同學?”
“啊?”唐西甜一愣。
“把我這種……按你的說法,可能販賣器官或者人口的‘危險分子’的聯系方式,推給你的同學?”
陸文良的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冰冷的審視,“萬一,我真是如你之前所懷疑的那樣呢?你這不是把她們往火坑里推?”
這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唐西甜發熱的頭腦。她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住,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和懊惱。
對啊!她之前還把人當人販子呢!這計劃……好像有點缺德?
“不會不會!絕對不可能!”唐西甜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臉上堆起無比真誠(且心虛)的笑容,連忙找補,“您肯定不是!您絕對不是那種人!我剛才……我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就用手機查過了!”
她說著,還煞有介事地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她那部電量告急的舊手機晃了晃。
“查過了?”陸文良重復著,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
“對!”唐西甜用力點頭,斬釘截鐵地說,“我上網搜了!輸入您的車牌號……呃,不對,輸入您的名字!陸文良!好家伙!跳出來一堆新聞!什么青年企業家,什么商業新貴,什么慈善晚宴……雖然照片沒您本人帥,但信息都對得上!我確認過了!”
她頓了頓,像是下了個重大結論,無比誠懇地看著陸文良,一字一句地說道:
“您!絕對!是個人!”
“……”
“好人!”
好人。
兩個字,清晰無比地從她嘴里吐出來,砸在冰冷的空氣里,也砸在陸文良的心上。
他活了快三十年,被人敬畏地稱為“陸總”,被人恐懼地稱為“閻羅”,被人算計地稱為“對手”,被人巴結地稱為“貴人”……卻從未有人,如此真誠地、帶著點傻氣地,給他頒發了一張金光閃閃的——“好人卡”。
尤其是,頒發這張卡的人,在幾個小時前,還把他當成十惡不赦的人販子,用盡畢生想象力揣測他販賣器官和人口。
這巨大的反差,讓陸文良一向冷靜自持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宕機。
他看著車窗外,那個一臉認真、眼神亮晶晶、仿佛宣布了一個偉大發現般的女孩。她鼻尖凍得有點紅,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羽絨服上還沾著高速上的灰塵,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狼狽,卻又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那張“好人卡”,像一顆裹著糖衣的小石子,毫無防備地撞進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圈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鐘。
就在唐西甜以為自己的“裝逼大計”徹底泡湯,開始琢磨著要不要再說點好話挽救一下時,陸文良終于有了動作。
他沒有笑,臉上依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