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濃云,帶來一絲微弱的光亮,瞬間照亮了她被恐懼和絕望填滿的心房。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松弛,巨大的疲憊和死里逃生的后怕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然而,這短暫的松懈只持續(xù)了不到半秒。
身后,那幾個黑衣人顯然也聽到了那陣突然出現的、救兵到來的騷動。粗嘎的男聲發(fā)出一聲氣急敗壞的咒罵:“媽的!被發(fā)現了!撤!”
追逼的腳步聲猛地一頓,隨即變得雜亂而急促,迅速朝著遠離她的方向退去,如同潮水般消失在黑暗深處。
危險……暫時解除了?
唐西甜僵硬地停下腳步,背靠在一棵冰冷粗糙的樹干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被夜風一吹,激起一陣劇烈的寒顫。
她努力側耳傾聽,那邊陸文良的方向,混亂而專業(yè)的救援聲音還在持續(xù),擔架碰撞的聲響、壓低卻焦灼的指令……這一切都真實地告訴她,他真的得救了。
緊繃的弦徹底斷裂。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如同沉重的山巒,轟然壓垮了她。
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順著粗糙的樹干,軟軟地滑坐到冰冷的、布滿落葉的地上。
臉頰貼著冰冷濕潤的樹皮,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混合著汗水、泥污和恐懼,無聲地淌了下來。冰冷的泥土氣息和眼淚的咸澀味道混雜在一起,充斥著她的感官。
她蜷縮在樹根下,像一只終于逃出獵人陷阱、卻已筋疲力盡、只能瑟瑟發(fā)抖的小獸。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情緒的劇烈沖刷下,終于沉沉地滑向模糊的深淵。黑暗溫柔地包裹上來,暫時隔絕了所有的恐懼、疼痛和那撕心裂肺的奔跑聲……
……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無孔不入。
陸文良眼皮沉重得像壓著鉛塊,每一次試圖掀開,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眩暈和頭顱深處炸裂般的鈍痛。刺眼的白光穿透薄薄的眼瞼,帶來一片模糊晃動的慘白。
他費力地凝聚起渙散的意識,記憶的碎片如同沉船后漂浮的殘骸,混亂地撞擊著。
濃得化不開的黑夜……胸口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粗糙的樹根……還有……
還有那雙在黑暗里也亮得驚人的眼睛,盛滿了恐懼、掙扎,最后是孤注一擲的決絕。
“陸文良,你給我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等我!”
那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命令,像一道滾燙的烙印,猛地燙醒了他混沌的神智。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喉間卻干涸得如同火燒,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嗆咳。胸口被牽扯的劇痛讓他瞬間蜷縮起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陸總!您醒了?!”
一個熟悉而帶著巨大驚喜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是他的首席助理林峰。緊接著是手忙腳亂的按鍵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醫(yī)生!醫(yī)生!陸總醒了!”
陸文良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適應著病房里過分明亮的光線。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林峰那張寫滿疲憊和擔憂的臉,以及窗外……一片刺眼的、明晃晃的晨光。
天,已經亮了。
他回來了。從那個冰冷血腥的死亡陷阱里,被拖了回來。
然而,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恐慌卻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比胸口的刀傷更讓他窒息。
他顧不得喉嚨的灼痛和身體的虛弱,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林峰正要按呼叫鈴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個剛從重傷昏迷中醒來的人。
林峰被他攥得一痛,驚愕地低頭:“陸總?”
陸文良的目光死死鎖住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瞳孔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和恐懼。
他張了張嘴,干裂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的聲音嘶啞破碎得如同砂礫摩擦:
“她呢……”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灼燒的喉嚨里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那個……扔下我的小傻子……”他艱難地喘息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問出了那個從意識回歸起就死死盤踞在腦海、如同魔咒般的問題:
“……回來了嗎?”
病房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的陽光明媚得刺眼,透過玻璃,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跳躍的光斑,空氣里只有心電監(jiān)護儀規(guī)律而冰冷的“滴滴”聲。
“你的意思是……”
林峰臉上的驚喜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愕然、困惑和深深不安的僵硬。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沒能發(fā)出一個清晰的音節(jié)。
陸文良攥著他手腕的手指,微微顫抖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那點微弱而固執(zhí)的光,正一點點地、隨著林峰長久的沉默,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我要親自去找!”
山林的夜褪去了濃墨般的黑,卻依舊被一層濕冷的、灰蒙蒙的霧氣死死包裹。
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和濃密的樹冠,吝嗇地灑下幾縷慘淡的光線,勉強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輪廓和腳下泥濘不堪、盤根錯節(jié)的小路。
空氣里彌漫著腐葉、濕土和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氣。
陸文良走在搜尋隊伍的最前面。昂貴的定制皮鞋早已被泥漿裹滿,褲腳被荊棘劃開幾道口子,沾著暗色的污跡。
他臉色是失血后的蒼白,嘴唇緊抿成一道毫無溫度的直線,下頜繃得死緊。胸口的傷處被緊急處理過,繃帶下仍在隱隱作痛,每一次稍快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鈍感,但這痛楚遠不及心頭那團燒灼的、名為焦躁的火焰來得猛烈。
距離唐西甜消失在黑暗里,已經過去了近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足以發(fā)生太多無法挽回的事。
“陸總,這邊區(qū)域已經排查過了,沒有發(fā)現!”
手下壓低的聲音從側面?zhèn)鱽恚瑤е⌒囊硪淼钠v。
陸文良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半分。
他的目光如同鷹隼,銳利而冰冷地掃視著前方霧氣彌漫的、陡峭下行的斜坡。
那下面,是更深更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陰影——一片被當地人稱為“鬼見愁”的崖底亂石灘。不詳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繼續(xù)找。”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著銹蝕的金屬,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重量,“崖下。”
他率先邁步,朝著那陡峭濕滑、布滿青苔和碎石的小徑往下探去。動作牽扯到胸口的傷,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額角瞬間滲出冷汗,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穩(wěn)住了,仿佛那具身體不是自己的。
身后的保鏢驚得連忙伸手想要攙扶:“陸總!您的傷……”
“別管我!”
陸文良猛地揮開伸過來的手,語氣里帶著一種瀕臨爆發(fā)的戾氣,眼神卻死死釘在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里,“找人!”
越往下,光線越暗,濕冷的霧氣幾乎凝結成水滴,沾濕了頭發(fā)和肩頭。腳下嶙峋的怪石濕滑異常,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除了他們一行人沉重壓抑的呼吸和踩踏碎石發(fā)出的細碎聲響,只有崖底深處傳來的、空洞而單調的滴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