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山三步并做兩步的跑下了樓,李二狗還在旁邊和巡捕抱怨這兩天發生的令人頭麻的事情。
“李二狗,”顧寒山的聲音冷不丁的在李二狗背后響起,猛不然的嚇了李二狗一跳。
“怎……怎么了,顧探長。”李二狗手忙腳亂地轉過身,避開了顧寒山的眼睛,手里的警棍差點掉在地上。
“別廢話,開車去吳記當鋪。”顧寒山的聲音透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李二狗不敢多問,連忙應了聲“是”,轉身就往停車的地方跑。巡捕看著兩人的背影,撓了撓頭,趕緊跟上去想幫忙開車門,卻被顧寒山一個眼神制止了。“你就留在這兒,做好當事人筆錄。”
黑色轎車在夜色里像支離弦的箭,穿過空蕩蕩的胡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噠噠”響,像是在數著什么。
顧寒山盯著窗外掠過的樹影,那些樹枝張牙舞爪極了。
“顧探長,您說這吳老板……是下一個目標?”李二狗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里全是汗。
剛才顧探長可是說了“去晚了就有第三個死者”時,他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顧寒山沒再搭理李二狗,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李老板書房里的賬本積了灰,卻說在對賬;陳管家說沒聽過“眼片”,可那銅盒子里的東西偏偏和皮影對上了……
轎車剛拐進吳記當鋪所在的胡同,就看見巷口掛著的“當”字幡子在風里晃,那幡子是紅布做的,像塊剛染過血的布。
當鋪的木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昏黃的燈光,隱約能看見柜臺后坐著個黑影。
“還亮著燈。”李二狗松了口氣,剛要推門,卻被顧寒山按住了手。
“等等。”顧寒山的目光落在門環上,那對銅環上纏著圈紅線,線頭上沾著點黑東西。
顧寒山推開門,門上的銅鈴“叮鈴”一聲脆響,驚得柜臺后的黑影猛地抬起頭。
那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著件藏青色棉袍,手里正拿著個放大鏡,對著塊墨玉看得入神,正是吳老板。
“誰啊?”吳老板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揉了揉眼睛,看清穿風衣的男人,臉色突然變了變,“顧……顧探長?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
顧寒山沒回答,徑直走到柜臺前,目光掃過柜臺上的東西——
幾個木盒敞開著,里面都鋪著紅絨布,其中一個盒子里還放著半塊墨玉。
“吳老板挺有雅興,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樂呵啥呢。說出來讓我也高興高興。”顧寒山的指尖敲了敲柜臺,“這墨玉不錯,在哪淘來的?”
吳老板的眼神閃了一下,趕緊把放大鏡收起來,嘿嘿笑了兩聲:“瞎玩,瞎玩。這是……一個老朋友送的,不值錢。”
“老朋友?”顧寒山挑眉,“是張屠戶,還是李老板?”
吳老板臉上的笑僵住了,半晌才擠出句:“顧探長您說笑了,我跟他們就是生意往來……”
“生意往來?”顧寒山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紙條,拍在柜臺上,“那這個呢?張、李、吳、王、趙……這名字排得挺整齊,你猜下一對眼睛會不會是你的?”
吳老板的臉“唰”地白了,手一抖,放大鏡“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他盯著紙條上的名字,嘴唇哆嗦著:“這……這是什么?我不知道……”
“不知道?”顧寒山彎腰撿起放大鏡碎片,鏡片反射的光正好照在吳老板的眼睛上,“那‘眼片’總該知道吧?庚子年那場火,你也在場,對不對?”
“火?什么火?我不知道!”吳老板突然激動起來,猛地往后退,撞在身后的架子上,上面擺著的典當品“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其中一個銅盒子摔開了,滾出塊紅襖皮影碎片,上面繡著的蓮花紋缺了個角,正好能和顧寒山收起來的綠褲皮影拼上。
“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在怕什么?”顧寒山上前揪住吳老板的領子,“你是真當閻王不來索命?”
隨后又是想起了什么,發出聲輕笑:“口誤,不是閻王老爺,是紅襖娘娘。”
顧寒山的笑聲里帶著冰碴子,手一松,吳老板踉蹌著后退幾步。
“顧探長別開玩笑了,”吳老板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在柜臺上胡亂摸索,像是在找什么東西,“紅襖娘娘那是戲文里的玩意兒,哪能當真……”
“不當真?”顧寒山彎腰撿起那塊紅襖皮影碎片,舉到吳老板眼前,“那這東西怎么說?蓮花紋正好能拼上。”
“吳老板啊吳老板,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顧寒山睨了一眼吳老板,不甚在意的接著說道,“李老板可板直地躺在那兒,不妨告訴你,他的眼睛,和張屠戶一樣也被挖了。”
“你是想讓我手下的兄弟帶你去看看真假,還是,”顧寒山轉了個尾音,“和他去下面繼續做生意。”
吳老板身上驚出一身的汗,加上胖,不住的喘著粗氣:“是……是庚子年那場火……燒出來的孽……”
“什么孽?”顧寒山追問,腳往碎掉的瓷片上碾了碾,“你們幾個當年到底做了什么?”
“我們沒放火!”吳老板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是……是她自己燒的!紅襖娘娘自己著了火,帶著整個后臺一起燒……我們只是……只是撿了她的眼睛……”
“撿了眼片?”顧寒山昂了昂頭,“然后賣給洋人?”
“沒……沒賣成!”吳老板的指甲深深摳進柜臺的木紋里,“當年張屠戶是要帶著眼片去找洋人,后來不知怎的……。那玩意兒邪性得很,誰碰誰倒霉!這十年我們躲得好好的,怎么就……怎么就突然找上我們了……”
他的話音未落,當鋪里的油燈突然“噼啪”響了一聲,燈芯爆出個火星。
“她來了……她來了!”吳老板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手腳并用地往柜臺底下鉆,“別找我!眼片還給你,不關我的事!是劉瞎子要眼片,你找他,你找他去!”
顧寒山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將人從柜臺底下拽出來:“劉瞎子?他要眼片做什么?”
“他是……他也是當年戲班里!”吳老板涕淚橫流,棉袍前襟濕了一大片,“他說要讓紅襖娘娘活過來,要我們八個的命來償……”
“八個?可這名單上只有五個!”顧寒山只覺得這場戲真的是越唱越有勁兒,“還有三個是誰!”
吳老板像是被這句話抽走了所有力氣,雙腿一軟就往地上癱,顧寒山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才沒讓他直接摔在碎瓷片上。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吳老板涕淚橫流,唾沫星子混著鼻涕甩在顧寒山的風衣上。
“當年就數張屠戶和李老板清楚!他們說要保密……不然紅襖娘娘會找到家里來……饒了我吧顧探長!我就是個開當鋪的,啥也沒干啊!”
說話間吳老板死死抱住顧寒山的腿,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里:“是劉瞎子!都是他逼我們的!那三個……那三個說不定早就被他害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喉嚨里。
顧寒山皺眉松開手,剛要讓李二狗過來幫忙,就見吳老板猛地捂住胸口,眼睛瞪得滾圓,接著頭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暈死過去。
“探長!他……他咋了?”李二狗嚇得聲音都劈了,生怕一天內連見三場死人畫面。
顧寒山蹲下身探了探吳老板的鼻息,還有氣,只是呼吸又淺又急。
他指尖在吳老板嘴角蹭了一下,捻起點白色粉末,也不嫌棄,放在鼻尖聞了聞——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混著點草藥的苦澀。
“趕緊送人去醫院,”顧寒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讓醫院仔細查查,他多半是吃了致幻的東西。”
“致幻?”李二狗愣住,“您是說……他剛才看到的都是幻覺?”
“不全是。”顧寒山瞥了眼柜臺上的墨玉和皮影碎片,“但這藥放大了他的恐懼,讓他把十年前的事和臆想混在了一起。”
“那……那這吳老板還會是第三個死者不?”李二狗搓著手,總覺得這事兒沒完。
顧寒山沒回答,目光落在吳老板暈過去時死死攥著的手心里。
“去,掰開他手心,看看藏了什么。”
“顧探長您看!”李二狗費勁的扒拉出這半張當票,上面只印著半個“王”字,墨跡被冷汗浸得發暈。
“送醫院,等他醒了繼續做筆錄。”顧寒山毫不在意的踢了踢吳老板的腿,“這胖子沒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