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扎紙匠的秘密
民國二十八年的驚蟄,天津衛的衛津河泛起一層綠沫子。河東岸的扎紙鋪“張記冥器”里,張老爺子正蹲在青石板地上,用竹篾扎一個三尺高的紙人。他的手指關節粗大,布滿老繭,捏著細如發絲的竹篾時卻穩如磐石,竹篾在他掌心彎出流暢的弧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爺爺,這紙人要畫眼睛嗎?”十五歲的張小滿踮著腳,看老爺子給紙人糊素白的綿紙。他手里攥著一支狼毫筆,筆尖蘸著調好的朱砂,紅得像是剛從血管里抽出來的血。
張老爺子沒抬頭,他的老花鏡滑到鼻尖上,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縫,盯著紙人胸口的位置。那里要糊三層黃紙,每層都得用糯米水浸透,再在太陽底下曬足七七四十九天,這樣才能鎖住“陽氣”。“等月上中天再說,”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滾出來的石子,“現在畫眼,會招東西。”
鋪子角落里堆著十幾個扎好的紙人,有穿官服的,有披婚紗的,還有挎著洋槍的兵痞。它們的臉都用白紙糊著,沒有五官,在穿堂風里輕輕搖晃,像是一群踮著腳走路的幽靈。張小滿總覺得那些紙人在盯著他看,尤其是在夜里,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紙人投在墻上的影子會慢慢扭曲,長出細長的手指。
后半夜,衛津河漲潮了。浪頭拍打著岸邊的青石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水里拖著鐵鏈走路。張老爺子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摸出枕頭底下的銅煙袋鍋,在黑暗中“吧嗒吧嗒”抽起來。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照亮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像是被刀刻出來的符咒。
“小滿,跟我來。”老爺子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褂子下擺沾著幾塊暗紅色的污漬,那是去年給城西李家扎紙人時,被李家少爺的血濺上的。
張小滿揉著惺忪的睡眼,跟著老爺子穿過堂屋。月光從門板的縫隙里擠進來,在地上畫出一道道銀線,十幾個紙人的影子在墻上蠕動,像是要從紙里鉆出來。老爺子走到最里面的那個紙人面前,那是個穿紅嫁衣的姑娘,紙糊的發髻上插著絨布做的珠花,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看好了。”老爺子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一股濃烈的腥甜味彌漫開來,像是混合了麝香和血腥味。他用指尖蘸了點瓶里的液體,小心翼翼地點在紙人的眼角。
奇跡發生了。紙人原本空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兩道彎彎的眉毛,接著是一雙杏眼,瞳孔漆黑,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張小滿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竹篾堆,竹篾“嘩啦”一聲散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別怕。”老爺子的聲音很平靜,他又蘸了點液體,點在紙人的嘴唇上。那嘴唇瞬間變得鮮紅,像是剛吃過人血的妖怪。“這是‘還魂露’,”他把瓷瓶揣回懷里,“用七七四十九個童子的中指血,摻著墳頭土熬的。”
紙人突然動了一下,右手微微抬起,指尖的綿紙蹭到老爺子的手背。老爺子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符,“啪”地貼在紙人額頭。“時辰還沒到,”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再過三天,等她‘認主’了,就能走路了。”
張小滿這才注意到,紙人腳下的青石板有一圈淡淡的印記,像是用朱砂畫的圓圈。圓圈里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他湊近了看,認出是《道德經》里的句子,但每個字都被倒著刻,像是在念咒語。
第三章紙人開口
三天后的子時,衛津河上飄起了霧。張記冥器鋪的門被人“咚咚”敲響,聲音沉悶,像是用拳頭砸在棉花上。張小滿從門縫里往外看,只見霧里站著個穿黑綢衫的男人,臉被霧擋住,只能看見他手里提著一個紅木箱子,箱子鎖是純金的,在霧里閃著冷光。
“張老爺子在嗎?”男人的聲音很尖,像是捏著嗓子說話,“我是城西李家的管家,來取三小姐的‘替身’。”
張老爺子從里屋走出來,他的藍布褂子外面套了件黑色馬褂,馬褂上用銀線繡著八卦圖案。“進來吧,”他推開門,側身讓男人進來,“三小姐的身子骨好些了?”
男人走進來,把紅木箱子放在柜臺上,“咔噠”一聲打開鎖。箱子里鋪著紅絨布,放著一疊銀元,還有一支翡翠煙嘴,煙嘴上刻著一朵纏枝蓮,花瓣上沾著點暗紅的污漬,像是沒擦干凈的血。“大夫說三小姐是中了邪,”男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角落里那個穿紅嫁衣的紙人,“只要燒了這個替身,就能好。”
張老爺子沒接話,他走到紙人面前,揭下額頭上的黃符。紙人在燭光下輕輕晃了晃,原本空白的眼眶里,突然滲出兩行暗紅的液體,順著臉頰往下流,在下巴尖凝成小珠,滴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這……這是怎么回事?”李管家往后退了一步,腳踢到墻角的竹篾堆,發出“嘩啦”一聲。
“別怕,”張老爺子從懷里掏出一把桃木梳子,梳齒上沾著些灰白的頭發,“這是三小姐的‘怨氣’,紙人吸了它,才能替她受過。”他拿著梳子,在紙人頭頂輕輕梳了三下,每梳一下,紙人就往旁邊歪一下,像是在點頭。
突然,紙人張開嘴,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響,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玻璃。張小滿看見紙人的喉嚨里塞著一團黑布,布上繡著個小小的“李”字,那是用三小姐的經血染紅的絲線繡的。
“三小姐說了,”張老爺子把耳朵湊到紙人嘴邊,像是在聽什么秘密,“她不想被燒。”他抬起頭,眼睛里布滿血絲,“她要見李少爺最后一面。”
李管家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踉蹌著后退,手忙腳亂地去關紅木箱子。“不可能!”他的聲音發顫,“少爺上個月就去南京了,怎么可能回來?”
紙人突然往前邁了一步,腳下的青石板發出“咯吱”一聲響。它的右手抬起,指向李管家的胸口,指尖的綿紙已經被暗紅色的液體浸透,像是戴著一只血手套。“他在說謊。”紙人開口了,聲音尖細如貓叫,卻又帶著一絲女人的哭腔,“李少爺在外面養了個戲子,把我忘了。”
李管家嚇得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是少爺對不起三小姐,”他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雙手捧著遞過來,“這是五百塊大洋,求您讓它別再說了。”
張老爺子沒接銀票,他用桃木梳子挑起紙人喉嚨里的黑布,黑布離開紙人嘴巴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彌漫開來,像是腐爛的肉混著河泥的味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他把黑布扔在李管家面前,“讓李少爺親自來燒替身,不然誰也救不了他。”
紙人突然往旁邊倒去,像是被什么東西推了一把。張小滿眼疾手快,沖過去扶住它,卻發現紙人的胳膊滾燙,像是揣著個炭火爐子。他低頭一看,紙人胸口的黃紙已經被血浸透,透出里面竹篾的形狀,像是人的肋骨。
第四章墳頭紙人
第七天頭上,李少爺還是沒露面。倒是衛津河的河面上漂來一具浮尸,穿著西裝,口袋里揣著個銀質煙盒,上面刻著“李”字。撈尸的人說,尸體的臉被水泡得發脹,眼珠子瞪得溜圓,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那天晚上,張記冥器鋪的門被撞開了。風卷著雨絲灌進來,把十幾個紙人的白臉吹得嘩嘩作響。那個穿紅嫁衣的紙人站在門口,身上的綿紙被雨水泡得發脹,顏色變成了暗紅,像是剛從血水里撈出來的。
“他不來,我去見他。”紙人開口了,聲音里帶著水聲,像是嘴里含著水說話。它轉身往外走,每走一步,腳下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紅腳印,印在青石板上,像是用朱砂畫的。
張老爺子追到門口,手里拿著一把銅錢劍,劍穗是用黑線纏的,上面掛著七個銅錢,都是康熙年間的,邊緣磨得發亮。“回來!”他大喊,聲音在雨里炸開,“你現在出去,會變成‘走尸’的!”
紙人沒回頭,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張小滿看見它的紅嫁衣下擺拖著地面,在泥水里拉出一道長長的紅線,像是有人在后面拖著一攤血。
后半夜,雨停了。張小滿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窗戶紙。他爬起來,從窗縫里往外看,只見月光下,那個穿紅嫁衣的紙人站在鋪子門口,身上的綿紙已經破爛不堪,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像是人的肋骨。它的手里拖著一個東西,黑乎乎的,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拖痕,像是拖了一具尸體。
“爺爺,它回來了。”張小滿推醒老爺子,聲音發顫。
張老爺子披上衣服,摸出桃木劍,“哐當”一聲拉開門。紙人站在門口,懷里抱著一個紙糊的男人,穿著西裝,臉上畫著眼睛鼻子,正是李少爺的模樣。紙人的眼睛里還在往下滴血,滴在紙糊男人的臉上,把那張紙臉泡得發脹。
“我把他帶回來了。”紙人說,聲音像是從破風箱里擠出來的。它把紙糊男人放在地上,伸出手,像是要抱抱張老爺子。
張老爺子舉起桃木劍,“你已經不是替身了,”他的手在抖,“你吸了李少爺的魂,成了‘活煞’。”
紙人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竹篾“咔嚓”一聲斷了一根。它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綿紙已經爛成了布條,露出里面的竹篾,像是枯瘦的手指。“我只想讓他看看我,”它的聲音里帶著哭腔,“我沒想要他的命。”
張老爺子嘆了口氣,放下桃木劍。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陶罐,罐口用紅布封著,“這里面是糯米和黑狗血,”他把陶罐遞給紙人,“喝了它,你就能安心走了。”
紙人接過陶罐,揭開紅布,一股濃烈的腥臭味飄出來。它猶豫了一下,仰起頭,把罐子里的東西一飲而盡。喝完之后,它的身體開始冒煙,綿紙慢慢變黑,卷曲,露出里面的竹篾骨架。最后,它倒在地上,變成一堆灰燼,只有那個紙糊的男人還好好地躺在那里,臉上的血跡慢慢變成了黑色。
第二天一早,張小滿在鋪子門口發現了一堆灰燼,里面混著幾根竹篾,還有一顆小小的珍珠,是從紙人頭上的珠花掉下來的。他把珍珠撿起來,放在手心,感覺冰涼冰涼的,像是一塊冰。
張老爺子把那個紙糊的男人拿到后院,澆上煤油,點了一把火。火苗竄得很高,把紙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是一個跳舞的人。“以后別學扎‘活紙人’了,”老爺子看著火苗,對張小滿說,“這行當損陰德,會遭報應的。”
張小滿沒說話,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珍珠,感覺它在發燙,像是要燒起來一樣。他抬頭看向衛津河的方向,河面上霧蒙蒙的,像是有無數個紙人站在水里,踮著腳,往岸上看。
第五章紙人村
民國三十一年的臘八,張小滿已經長成了個大小伙子。張老爺子在去年冬天走了,走的時候手里還攥著那把桃木劍,劍穗上的銅錢磨得發亮,像是被血浸透了。
這天早上,鋪子里來了個客人,穿著粗布棉襖,臉上凍得通紅,手里提著一個藍布包袱。“您是張師傅吧?”客人搓著手,往屋里看了看,“我是靜海縣的,我們村出了點怪事,想請您去扎幾個紙人。”
張小滿給客人倒了碗熱茶,“什么怪事?”他注意到客人的棉襖袖口沾著些黃紙碎片,像是從紙人身上撕下來的。
客人喝了口茶,嘴唇還在打顫,“我們村西頭的老墳地,半夜總有人哭。去看了才發現,墳頭上插著好多紙人,都穿著紅衣服,臉是白的,沒有眼睛。”他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紙,上面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紙人,“村里的老人說,這是‘紙人拜墳’,要出人命的。”
張小滿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爺爺說過,墳頭上的紙人不能隨便扎,尤其是沒有眼睛的,那是給死人當“引路童”的。他從柜子里翻出一把新的竹篾,“什么時候去?”他問。
“現在就走,”客人站起來,“我套了輛馬車,就在外面等著。”
馬車在雪地里顛簸了三個時辰,才到靜海縣的那個村子。村子里靜悄悄的,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門口掛著的紅燈籠在寒風里搖晃,像是一個個滴血的眼睛。客人指著村西頭的一片洼地,“就在那兒,”他的聲音發顫,“昨天晚上,王老五去看墳,到現在還沒回來。”
張小滿提著工具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洼地走。雪地里有一串腳印,很大,像是穿著男人的靴子,但腳印很淺,像是紙糊的人留下的。走到墳地邊上,他看見十幾個紙人插在墳頭上,都穿著紅棉襖,棉花從破洞里露出來,像是白花花的骨頭。
突然,他聽見身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有人踩著雪過來。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紙人站在他身后,穿著王老五的棉襖,臉上用黑炭畫著眼睛鼻子,嘴角咧開,像是在笑。
“你是來找王老五的?”紙人開口了,聲音像是用樹枝刮鐵皮,“他在那邊,跟我們玩呢。”它抬起手,指向墳地深處。
張小滿握緊手里的桃木劍,劍穗上的銅錢“叮叮當當”響起來。“你把他怎么樣了?”他問,聲音有些發緊。
紙人沒回答,它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身后的景象。只見幾個紙人圍著一個雪堆,雪堆上插著一只胳膊,穿著王老五的棉襖袖子,手指還在動,像是在招手。
“他不肯跟我們玩,”紙人說,聲音里帶著委屈,“我們只好把他留下了。”它往前走了一步,身上的紅棉襖裂開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竹篾,像是肋骨。
張小滿舉起桃木劍,朝著紙人砍過去。劍剛碰到紙人的肩膀,就聽見“咔嚓”一聲,竹篾斷了,紙人往后倒去,在雪地里滾了幾圈,變成一堆破爛的紅布和竹篾。
就在這時,其他的紙人都動了起來,它們從墳頭上跳下來,朝著張小滿圍過來。有的紙人手里拿著紙糊的鐮刀,有的拿著紙糊的鋤頭,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走,留下一串串淺淺的腳印。
張小滿掏出黃符,往地上一撒,嘴里念著爺爺教的咒語。黃符在雪地里燒起來,發出“噼啪”的聲響,紙人們不敢靠近,在火圈外面打轉,像是一群被關在籠子里的野獸。
“你們是誰扎的?”張小滿大喊,他的嗓子有些發干,“為什么要害活人?”
一個紙人突然停下腳步,它的頭慢慢轉過來,臉對著張小滿,雖然沒有眼睛,卻像是在盯著他看。“是一個穿黑衣服的老頭,”紙人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說,只要我們湊夠十個活人,就能變成真的。”
張小滿心里一驚,他想起爺爺臨終前說的話,有個姓趙的扎紙匠,在二十年前因為扎活紙人被趕出天津衛,據說去了靜海縣。那個趙老頭最擅長的就是用死人的指甲當竹篾,扎出來的紙人能聽懂人話,還會自己走路。
火圈慢慢變小了,紙人們又開始往前挪。張小滿從工具箱里掏出一瓶煤油,往紙人堆里扔過去,然后點燃一張黃符,扔了過去。“轟”的一聲,煤油燒了起來,火舌舔著紙人的紅棉襖,很快就把它們燒成了一團團火球。
紙人們在火里掙扎,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在哭。張小滿看著它們慢慢變成灰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走到那個雪堆前,用桃木劍把雪撥開,只見王老五的尸體躺在里面,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著,像是在喊救命。
就在這時,他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黑衣服的老頭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把竹篾,正笑瞇瞇地看著他。“小伙子,身手不錯啊,”老頭說,他的牙齒黃得像是染了煙油,“跟你爺爺一個樣。”
張小滿握緊桃木劍,“你是趙老頭?”他問。
老頭點點頭,“我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了,”他舉起手里的竹篾,竹篾上沾著些暗紅的東西,像是血,“當年你爺爺毀了我的紙人,今天我要讓你嘗嘗同樣的滋味。”
老頭把竹篾往地上一插,嘴里念念有詞。只見那些被燒成灰燼的紙人突然動了起來,灰燼慢慢聚攏,變成一個個黑乎乎的影子,朝著張小滿撲過來。
張小滿往后退了一步,從懷里掏出爺爺留下的那個小瓷瓶,拔開塞子,把里面的還魂露往影子上潑過去。影子一碰到還魂露,就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被硫酸潑到一樣,很快就化成了一灘黑水。
趙老頭沒想到張小滿會有還魂露,嚇得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會有這個?”他的聲音發顫。
“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張小滿說,他舉起桃木劍,朝著趙老頭沖過去,“他說,要是遇到你,就用這個收拾你。”
趙老頭轉身就跑,他跑得很快,像是腳下踩著風。張小滿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追上了,趙老頭突然往旁邊一閃,鉆進了一片樹林。張小滿追到樹林邊上,看見地上有一串腳印,像是被什么東西拖過,一直往樹林深處延伸。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腳印走進了樹林。樹林里很暗,樹枝交錯,像是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他看見前面有一間小木屋,屋里亮著燈,燈光透過窗戶紙照出來,在地上投下一個人影,像是在扎紙人。
張小滿悄悄地走過去,趴在窗戶上往里看。只見趙老頭正蹲在地上,用竹篾扎一個紙人,那個紙人的臉已經畫好了,眼睛是用黑炭畫的,嘴巴咧開,像是在笑。而在趙老頭的腳邊,放著一堆白骨,像是人的骨頭。
“還差最后一個,”趙老頭自言自語地說,“只要把這個小伙子的魂招進來,我的紙人軍團就成了。”
張小滿心里一緊,他從懷里掏出一把銅錢,朝著窗戶扔過去。“哐當”一聲,窗戶被砸破了,銅錢落在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趙老頭嚇了一跳,他站起來,看見張小滿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桃木劍,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往紙人身上貼。“紙人,上!”他大喊。
那個紙人突然站起來,它的眼睛里冒出紅光,朝著張小滿撲過來。張小滿舉起桃木劍,朝著紙人的胸口砍過去。劍剛碰到紙人,就聽見“咔嚓”一聲,紙人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竹篾和黃紙。
趙老頭見勢不妙,轉身就往屋里跑。張小滿追了進去,看見屋里有一個地窖,蓋子已經被打開了,里面黑黢黢的,像是一張張大的嘴。
“你跑不了了!”張小滿大喊,他舉起桃木劍,朝著趙老頭刺過去。
趙老頭突然轉過身,他的手里拿著一個紙糊的小人,小人的身上寫著張小滿的名字。“你敢動我,我就燒了這個小人,讓你魂飛魄散!”他惡狠狠地說。
張小滿愣住了,他沒想到趙老頭會來這一手。就在這時,他看見地窖里伸出一只手,是一只紙糊的手,朝著趙老頭的腳腕抓過去。
趙老頭沒注意到,他還在得意洋洋地看著張小滿。突然,他“啊”的一聲慘叫,被那只紙糊的手抓進了地窖。張小滿趕緊跑過去,往地窖里一看,只見里面堆滿了紙人,它們都伸出手,把趙老頭往里面拖,趙老頭的慘叫聲越來越小,最后終于聽不見了。
張小滿把地窖蓋子蓋上,然后在上面壓了一塊大石頭。他走出小木屋,看見外面的天已經亮了,太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回頭看了看小木屋,心里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扎活紙人了。這個行當太危險,不僅會害了別人,還會害了自己。
他收拾好工具箱,往村子里走去。村里的人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都出來迎接他,把他當成了英雄。張小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功勞,是那些被趙老頭害死的冤魂,在冥冥之中幫助了他。
從那以后,張小滿再也沒有回過靜海縣。他在天津衛的衛津河邊開了一家小小的扎紙鋪,只扎些普通的紙人紙馬,再也不碰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每年的清明節,他都會去衛津河邊燒一些紙人,希望那些被紙人害死的冤魂能夠安息。而在他的鋪子里,總是放著一把桃木劍和一瓶還魂露,他知道,那個姓趙的扎紙匠雖然死了,但誰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里,會不會還有人在扎活紙人,等著害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