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之中，曼珠沙華唯魔界開得最盛。

冥梟殿的斷壁上爬滿暗紫色藤蔓，那些本該在忘川河畔搖曳的花盞，此刻正沿著銹蝕的銅環攀附，血色花瓣在燭火中泛著詭異的光澤，像極了母親隕落時濺在她裙裾上的血痕。

易冷玥咳著血沫從寒玉床上坐起時，指尖觸到的被褥竟繡著金線蓮——那是蘭香苑獨有的紋樣。

三千年前母親就是這樣，在鎮魔塔外用元神為她撐起結界，直到天雷將那層微光劈成齏粉。她猛地掀被下床，暗紅裙裾掃過地面的剎那，整座宮殿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四壁浮現出流轉的魔紋。

“這是……”她抬手按向最近的石壁，掌心傳來結界特有的灼痛感。當年母親留給她的本命玉佩，就是這樣在掌心燙出焦痕，直到鏡辰夜將她從天門山的誅神陣中救走。

“花神倒是醒得快?！毙碛皬年幱爸凶叱觯R辰夜把玩著腰間的玉佩，玉墜碰撞的脆響在空殿中格外清晰，“魔皇說，空旻蘇醒前，你得在這冥梟殿待一段時間。”他玄袍上的暗紋在燭火中流轉，竟與先花神遺留的法袍紋樣隱隱相合。

易冷玥突然冷笑，花冕劍在掌心凝成實體：“當年先花神住過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囚禁她女兒的牢籠？”劍鋒掃過結界的瞬間，那些流轉的魔紋突然暴漲，在半空織成曼珠沙華的虛影——和先花神的身形有一絲重疊。

鏡辰夜的瞳孔微縮。他分明記得魔皇說過，這結界是用空旻的元神所鑄，尋常神力根本無法撼動。可此刻那些血色花瓣正順著劍刃攀附，像極了五千年前魔女臨終前，莫名纏繞在他手腕上的血咒。

“小心！”他話音未落，易冷玥已借著花劍的反作用力沖向西北角落。那里的魔紋比別處淡了三分，正是結界的生門所在——與母親遺留的《夜瀾驚夢》中記載的星圖隱隱相合。

結界破碎的脆響驚動了殿外的守衛。暗箭破空而來的剎那，易冷玥足尖點地旋身，卻見那些箭矢在空中詭異地折轉，織成了天羅地網。她忽然想起云熙曾教她的破陣訣：“天地失衡處，必有一線生機?！?/p>

“花神連破解陣法之術都忘了？看來是學藝不精?！辩R辰夜的玄袍掃過地面，帶起的勁風將三支暗箭劈成兩段。他伸手去拉她的瞬間，易冷玥突然后退半步，左腳恰好踩中地磚的凹陷處。

背后傳來刺骨的寒意。她還沒看清飛刃的形狀，腰肢已被一股力量攬住，天旋地轉間，鋒利的刃口擦著她的脖頸釘入石壁，濺起的石屑落在她唇上，帶著鐵銹般的味道。這觸感讓她想起鎮魔塔頂，母親的血滴在她眉心時的溫熱。

“魔族的機關術，講究以命搏命。”鏡辰夜松開手時，易冷玥才發現他袖口的玄紋已被飛刃劃破，“你母親當年被困魔界禁地，就是靠破解這種陣法逃出生天的?！?/p>

她猛地抬頭，正對上他琥珀色的瞳孔。那里面映著搖曳的燭火，竟讓她想起三千年前云熙舉著糖畫的模樣——少年睫毛上的冰晶，和此刻鏡辰夜眼底的光一樣，都帶著轉瞬即逝的暖意。

“美色誤人?！币桌浍h突然偏過頭，花冕劍橫掃而出。劍鋒撞上另一波襲來的飛刃，震得她虎口發麻，“鏡統領若懂破解之法，不如露一手給本神瞧瞧？”

鏡辰夜突然低笑，避芒劍在他掌心轉了個圈：“花神可知這陣法的來歷？空寰當年為護你母親，曾在此處用三千瀕死魔兵的骨血布下此陣?！彼麆︿h指向東南方的石柱，“看見那些刻痕了嗎？每道都對應著一位戰死的魔族將領?！?/p>

易冷玥的瞳孔驟縮。那些看似雜亂的刻痕，竟與母親遺留的隨筆上記載的星圖完全吻合。她正欲細看，整座宮殿突然劇烈搖晃，地面裂開的縫隙中涌出黑色霧氣，無數飛刃從霧里呼嘯而出。

“注意心魔！”鏡辰夜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他身上的魔氣與她的神力碰撞，竟在周身綻開血色曼陀羅，“這是幽影疊嶂，會勾起你內心最恐懼的記憶?！?/p>

易冷玥掙扎的動作猛地頓住。黑霧中浮現出母親倒在鎮魔塔前的模樣，天雷劈下的瞬間，她看見云熙舉著青云劍站在天帝身后，劍穗上的牡丹結在狂風中瑟瑟發抖。三千年前那個雪夜，少年就是這樣輕輕地握起她的雙手說：“阿玥，不要怕，我會永遠護著你?！?/p>

意識到這是幻境，她揮劍斬向那幻影，卻劈了個空。待黑霧散去時，鏡辰夜已被她的劍氣逼退數步，玄袍上劃開一道口子，滲出血珠。那抹紅色在他衣袍上蔓延，像極了天門山雪地里綻放的曼珠沙華。

“花神這一劍，倒是利落?！彼恋舸浇堑难E，眼底卻沒有怒意，“看來比起魔族，你更恨天界那些偽君子？”

易冷玥突然語塞。母親說過：“最鋒利的劍，往往藏在最親近的人手里?！蹦菚r她不懂，直到看見天帝親手將曾視為親妹妹的母親押上誅神臺。

地面突然亮起陣法的金光。易冷玥低頭，發現兩人已站在詭異的陣眼之上，從中冒出黑紫的藤蔓，那些血色花瓣正順著他們的腳踝向上攀爬。

魔氣與神力順著藤蔓交織，在半空凝成一朵雙色花——一半是血色薔薇，一半是黑色曼陀羅。

“地精！”鏡辰夜低喝一聲，“別藏頭露尾了，是他派你來監視我的？”黑霧中鉆出個矮胖的身影，那魔物捧著肚子笑道：“魔皇有令，檢驗一下花神與前魔尊的血脈，是否真能相融呢？”

易冷玥突然明白了。那些飛刃、幻境、同心咒，根本不是為了困住她，而是為了逼出她體內的魔族血脈。就像三千年前，天帝也是這樣用誅神陣逼著母親揭露與魔尊的私情。

“你若想試，本神便陪你玩玩?！彼蝗皇談Γ斡商俾麑⒆约号c鏡辰夜纏得更緊。神力順著血脈逆流而上，眉心的朱砂逐漸變成金色，“只是不知，鏡統領敢不敢跟本神賭一把？”

鏡辰夜的瞳孔驟縮。他看見易冷玥的神力正與自己的魔氣共鳴，那些纏繞的藤蔓突然開出金色的花，與空旻沉睡時周身的光暈一模一樣。

魔女臨終前的囑托突然在耳畔響起：“辰夜，若遇眉心有白色的曼珠沙華綻放的女子，定要護她周全……”

“賭什么？”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賭你不敢承認，”易冷玥湊近他耳邊，氣息拂過他的耳廓，“你早就知道我是空旻的女兒，也早就知道，魔女的死，與天界脫不了干系。”

黑霧突然散去。那些纏繞的藤蔓化作光點消散，只留下兩人手腕上相同的印記。

鏡辰夜望著她眉心的金色朱砂，突然想起魔皇曾說：“若有人與你的血脈相融時，便是三界洗牌的伊始?！?/p>

易冷玥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拉住。玄色的枷鎖突然扣在她腕上，魔氣順著鎖鏈涌入她的經脈，帶著熟悉的暖意——像極了當年誤入魔界受傷時救她之人的氣息。

“在空旻蘇醒前，你哪兒也不能去?！辩R辰夜的聲音有些沙啞，“違背魔皇的命令，我也救不了你。”

易冷玥看著腕上的枷鎖，突然笑出聲。殿外的曼珠沙華不知何時已變成金色，順著斷壁殘垣一路蔓延，像極了母親說過的那句話：“當彼岸花染上金色時，便是有情人跨越三界再續情緣?！?/p>

只是那時她不懂，為何母親說這話，眼角會泛起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