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風掠過朱雀大街的屋脊,吹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獨孤伽羅站在尚書省后巷的一株老槐樹下,目光穿過斑駁的磚墻,落在那扇半掩的側門上。
子時將至,換崗的鼓聲遙遙傳來,一聲、兩聲,如同催命的鐘鳴。
她深吸一口氣,將斗篷拉緊了些,悄然摸向腰間的小布袋。炭筆與紙張已被壓成薄片,藏在貼身夾層之中。她知道,這一趟若被發現,便是死路一條。
“楊堅……”她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仿佛能從這二字中汲取一絲力量。
片刻后,禁軍巡邏隊的腳步聲遠去,守衛們開始交接。她抓住時機,翻入院墻,順著廊道陰影潛行,直抵密檔房外。
屋內燭火微亮,檀木書架林立,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陳年紙張的氣息。她輕輕推開門,貓身而入。
案幾上的密信尚未封存,靜靜攤開,字跡遒勁有力,卻透著一股冷酷的殺意。
她迅速取出炭筆,覆于紙上,手指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一陣風吹動窗欞,卷起一角紙張,露出一角印記——“陳”。
她心頭一震,但未敢多想,迅速拓印完畢,將原信恢復如初。
轉身之際,門外傳來腳步聲。
她屏住呼吸,閃身至書架之后,待那人走過,才悄然退出。
當她躍出院墻,重歸夜色之時,手中那張拓印的紙頁已被緊緊攥在掌心,指節泛白。
東市驛館門前,晨霧未散。
獨孤伽羅換上宮女服飾,混入送飯的隊伍中,緩步走入館舍后堂。
她此行的目標,是一名曾受父親提攜的舊部眼線。那人如今已隱姓埋名,在驛館做些雜務,唯有通過特定暗號,才能確認其身份。
茶水端上,她故意將茶盞擱于案上,低聲道:“三沸了。”
對面那人頭也不抬,只是低聲回了一句:“水太燙。”
她心頭一緊,這是確認信號。
片刻后,那人借著添水之機,貼近她耳邊,輕聲道:“公子昨夜服毒自盡,遺書藏于城南柳樹下。”
話音落下,他退后一步,繼續低頭掃地,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獨孤伽羅緩緩起身,心跳如擂鼓。
她沒有再多問,也沒有再看那人一眼,只將托盤放下,轉身離去。
走出驛館大門那一刻,淚水終于模糊了視線。
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父親走了,可他的意志不能斷。
她要找到那份遺書,更要讓宇文護付出代價。
城南柳樹林中,晨光微曦。
獨孤伽羅踩著濕軟的泥土,沿著蜿蜒小徑前行。風拂過柳枝,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著過往的悲愴。
她在一棵歪斜的老柳樹前停下,蹲下身,撥開層層落葉。
果然,在樹根處發現一個小小的陶罐。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封信箋。
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吾兒伽羅:
為父一生忠良,今遭奸人構陷,死不足惜。然家族不可亂,大義不可棄。汝若尚存血性,當忍辱負重,待時而動。切記,楊氏乃可托之人,勿忘初心,亦勿忘仇。”
她盯著最后一句,指尖微微發顫。
“楊氏……”
她想起那個夜晚,山道邊的斷崖,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她曾在危急時刻救過他,而他也曾用沉默與眼神回應她的信任。
如今,父親臨終所托,竟也是此人。
她緩緩將信收入懷中,抬頭望向天際。
晨光刺破云層,灑落在柳葉之上,泛起一層金輝。
她站起身,邁步離開柳樹林,步伐堅定。
回到獨孤府,族中已陷入混亂。
族老們聚在議事廳中,爭論不休。
“宇文護勢大,我們不能再硬拼。”一位年長者嘆息道,“不如各自保命,避禍他鄉。”
“不行!”一名年輕將領怒吼,“我等豈能坐視家主被害?必須起兵討伐宇文護!”
爭吵聲此起彼伏,情緒激昂,卻無一人能真正穩定局勢。
獨孤伽羅步入廳中,一身素衣,神情冷峻。
眾人見她歸來,紛紛投來目光。
她緩緩走到正堂中央,取出父親遺書,高聲朗讀。
廳中頓時寂靜無聲。
讀罷,她環視眾人,聲音清冷如霜:“父親臨終所托,非為復仇而生,而是要我們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她頓了頓,從袖中取出家譜一頁,擲于火盆之中。
火焰騰起,照亮她眉眼間的決絕。
“我在此焚誓,以宇文護之血祭父靈!”
族人們望著她,神色復雜,卻無人再出聲反駁。
她轉身走出廳堂,來到祖廟前,跪拜叩首。
身后,族人們陸續跟上,依次跪下。
這一刻,獨孤家族不再四分五裂,而是凝聚成一股沉默的力量。
夜幕降臨,獨孤伽羅獨自坐在后院亭中,手中握著一封密信。
那是她從尚書省帶回的拓印件。
她再次展開,細細研讀。
“陳”字印記,依舊刺目。
她隱隱覺得,這個字背后藏著更深的秘密。
她抬起頭,望向遠方。
楊堅此刻應在何處?
她不知。
但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命運早已交織。
父親說“楊氏乃可托之人”,她便不會再猶豫。
明日,她會去找他。
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開始真正的反擊。
夜風漸起,吹動她鬢邊碎發。
她閉上眼,感受著這片沉寂下的暗流涌動。
風暴,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