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晨霧還未散盡,江面浮著一層輕煙,仿佛將整座城池籠在半透明的紗帳之中。獨孤伽羅站在船頭,衣袂被濕冷的風吹得輕輕飄動,目光卻未曾移開過對岸那片青瓦白墻的屋舍。
楊堅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遙,手按腰間短刀,神情沉靜如水。他們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吳郡是江南富庶之地,商賈云集,豪強林立,但也是最難掌控的一塊棋盤。這里沒有長安那樣的森嚴秩序,也沒有洛陽那樣的朝堂威儀,有的只是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和彼此牽制的地方勢力。
“我們得快些行動。”他低聲說道,“時間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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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郡城內,街巷縱橫交錯,石板路上還殘留著昨夜細雨的痕跡。兩人換上本地布衣,混入早市人群,沿著主街緩緩前行。
獨孤伽羅的目光掃過兩側店鋪,最終落在一座掛著“沈記綢緞莊”的門前。她微微點頭,示意楊堅跟上。
門房攔住他們時,她不動聲色地從袖中取出一枚玉扣,遞了過去。那是一名舊識所贈,足以證明她的身份——至少,在這吳郡之內,足以讓她踏入這座府邸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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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時分,他們在茶館見到了那位沈氏代表。
那人年約四十,身著素色長衫,手中執一柄折扇,談吐間透著江南士族特有的儒雅與謹慎。他的眼神始終帶著幾分審視,像是在掂量眼前這對北來的客人是否值得信任。
“宇文護要南下?”他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他若真想控制江南,恐怕連門檻都踏不進。”
獨孤伽羅卻不急不躁,只淡淡道:“您可知,他已在揚州設下密使,暗中聯絡幾家漕運大戶?”
沈氏代表的笑容微斂。
“若您不信,不妨派人去查。”她繼續道,“三日后,他在城東酒樓會晤一位姓周的糧商,屆時便可親眼見證。”
沈氏沉默片刻,終于收起折扇,輕輕敲了敲桌面:“你們想要什么?”
“不是我們要什么。”楊堅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而是整個江南該何去何從。宇文護不會止步于漕運,也不會滿足于稅賦。今日他奪的是錢糧,明日他奪的就是命脈。”
沈氏抬眼看他,目光深了幾分。
“你們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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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燈火初上,吳郡城籠罩在一片溫潤的光暈之中。茶館外的街道早已空無一人,唯有風穿巷而過,吹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楊堅與獨孤伽羅分別從不同方向離開,約定在城南祠堂匯合。臨行前,她將一小瓶香粉灑在地面,留下一條淡淡的痕跡。
可就在她轉身離去不久,一名孩童蹦跳著跑過,鞋底沾滿了粉末,將原本清晰的痕跡攪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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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外,楊堅已先一步抵達。他靠在殘破的墻壁邊,目光緊盯著來路。不多時,獨孤伽羅的身影出現在小巷盡頭,步伐穩健,神色如常。
“你那邊如何?”他低聲問道。
“他答應考慮。”她答得干脆,“但也只是考慮。”
“這就夠了。”他點點頭,“只要他們愿意聽,就有機會說服。”
她走到他身邊,望著遠處那片燈火通明的城郭,忽然輕聲道:“你覺得,江南真的能成為我們的突破口嗎?”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有時候,真正的突破口不在地圖上,而在人心之間。”
她側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你還真是越來越像一個謀士了。”
他輕哼一聲:“我只是更明白,有些事,不能等別人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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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兩人的影子在斑駁的墻上晃動。他們各自靠著一邊坐下,中間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獨孤伽羅低頭整理包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遞給他。
“這是我在茶館聽到的消息。”她說,“有個叫‘周掌柜’的人,正在四處打聽北來的商人。”
楊堅接過紙條,展開一看,眉頭微皺:“看來宇文護的動作比我們預想的更快。”
“我們得加快節奏。”她輕聲道,“否則,還沒等我們布局完成,他就已經把江南捏在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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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他們在城中穿梭,拜訪了幾家有影響力的豪強。每一家的態度都不盡相同,有人感興趣,有人懷疑,也有人直接拒絕。
但他們并未氣餒。
楊堅以商賈身份接觸了幾位地方官員,借機打探宇文護安插的眼線;獨孤伽羅則通過舊識,重新聯絡了幾位曾在北地結交的江南世家子弟。
第三日傍晚,沈氏代表再次召見他們。
這一次,他帶來了一位新的訪客——一位身穿錦袍、面容清瘦的男子,自稱姓王,名遠,字子安。
獨孤伽羅聽到這個名字時,神色微變。
她記得父親信中提到過這個人。
“若我身隕,可托一人,姓王名遠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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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遠看著他們二人,目光在獨孤伽羅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開口:“你們到底是誰?”
楊堅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我知道你們是從北邊來的。”王遠繼續道,“也知道你們的目標是宇文護。但我更好奇的是,你們憑什么認為,江南會幫你們?”
獨孤伽羅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卻堅定:“因為江南的命運,不該由一個人決定。”
王遠沉默良久,終于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么,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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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落進來,照亮了桌上的地圖。楊堅指著其中一處標注道:“這是揚州漕運總倉的位置,也是宇文護眼下最關注的地方。”
“我們要做的,不是正面沖突。”獨孤伽羅接話,“而是讓他無法安心掌控江南。”
王遠聽著,目光逐漸變得專注。
“你們……打算怎么開始?”
楊堅與獨孤伽羅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開口:
“從一場宴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