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長安城尚未完全蘇醒,街道上偶有早起的百姓匆匆走過,檐角銅鈴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清脆而低沉的回響。鳳儀殿內,獨孤伽羅正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漸次亮起的燈火,神色平靜。
楊堅緩步走來,身披一件素色錦袍,步履雖不如當年矯健,卻依舊穩重如山。他輕聲道:“今日,我想再登一次城樓。”
她側過臉看他,目光溫柔,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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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早已備好軟轎,卻被二人婉拒。他們不愿以老邁之姿被人抬著登高,更愿親自踏足這片他們守護多年、親手筑就的土地。
臺階一級級向上延伸,陽光灑落在青石之上,映出斑駁光影。每一步都顯得緩慢而沉重,但他們的步伐從未停歇。沿途宮女太監皆跪伏兩側,低頭不敢仰視,唯有風聲伴著腳步聲,在城墻上回蕩。
終于登上城樓頂層,視野豁然開朗。整座長安城盡收眼底,街巷縱橫,坊市林立,炊煙裊裊升起,馬蹄聲與市井喧囂交織成一曲盛世交響。
楊堅扶著城墻,緩緩閉上雙眼,仿佛要將這一切銘刻于心。
“還記得我們初入長安那日嗎?”他低聲說道,“那時宇文氏權傾朝野,我不過是一介臣子,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獨孤伽羅站在他身旁,指尖輕輕撫過城墻上的磚石,那些歲月打磨過的紋路仿佛訴說著過往的風霜。
“記得。”她的聲音輕柔,“那時你說,若有一日執掌天下,定要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受戰亂之苦。”
楊堅睜開眼,望向遠方,目光深邃如海。
“如今,百姓安矣,國家定矣。可這江山,終究不是一人之力能長久維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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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并肩而坐,背靠城墻,任憑晨風拂面。楊堅忽然輕笑一聲,道:“你可還記得蘭陵公主?”
獨孤伽羅微微一怔,隨即點頭:“怎會不記得。那年她在御花園中藏下玉佩,說‘愿同塵與灰,長保初心否’。如今想來,她的話竟如此意味深長。”
楊堅沉默片刻,道:“她曾問我,為何不選賢而立,而要立長?我當時答她,王者之道,不在才學,而在德行。”
他頓了頓,語氣略帶唏噓:“如今我已老矣,才知她所問之意,遠比我想象得更深。”
獨孤伽羅靜靜聽著,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溫熱。
“你已做得很好。”她說,“這江山,是你用一生血汗換來的。而今它安穩如初,百姓富足,四夷賓服,便是對你最好的回應。”
楊堅轉頭看她,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亦有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可我知道,這盛世不會永遠延續。盛極必衰,是天地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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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群臣齊聚城樓下,等待帝王夫婦的召見。詔書已在清晨傳出,內容未明,卻已令朝堂震動。百官心知,這是楊堅最后一次正式召集群臣。
楊堅命人取來詔書,當眾宣讀。其辭莊重而堅定:
“朕年事已高,國事當托付后人。今擇賢者輔政,以保社稷安寧。諸卿當恪守本分,忠君報國,勿負天下蒼生。”
話音落下,群臣紛紛跪地叩首,有人低聲哽咽,有人默然垂淚。
獨孤伽羅緩步上前,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
“你們跟隨陛下多年,皆為朝廷棟梁。今時不同往日,局勢微妙,人心浮動。望諸位謹記初心,莫忘忠義。”
她的話語如春風化雨,安撫了眾人不安的心緒。一位老臣抬起頭,眼中含淚,鄭重叩首:“臣等誓死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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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城樓之后,他們沿著皇宮主道緩緩前行。太極殿、東宮、御花園……每一處都承載著他們共同的記憶。
經過御花園時,楊堅忽然停下腳步。他望著那一片熟悉的花木,目光落在西北角的一塊舊石縫上。
“你還記得嗎?”他輕聲問道,“那年我們在那里找到了半枚玉佩。”
獨孤伽羅微微一笑:“我記得。那時你說,‘此物雖殘,卻勝過萬千珍寶’。”
楊堅俯身,輕輕撫摸那塊石頭,眼神深遠。
“時光飛逝,人事更迭。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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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回到鳳儀殿時,已是暮色四合。夕陽余暉灑落庭院,金黃的光芒映照在窗欞之上,宛如一幅靜謐的畫卷。
獨孤伽羅坐在案前,手中握著一枚小小的佛珠。那是多年前一名皇子生母無意間提及的“天命之子”信物,如今仍在她手中。
她摩挲著珠串,若有所思。
“你是否也察覺到了?”她忽然開口。
楊堅正在翻閱一份奏章,聞言抬頭:“什么?”
“那位皇子……他對權力的渴望,比其他人都要強烈。”她緩緩道,“我不知未來會發生什么,但我知道,他絕不會甘于平凡。”
楊堅沉吟片刻,輕輕放下手中的奏折。
“我也不知未來如何。但只要我們還在一日,便不容許任何人動搖這江山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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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宮燈次第點亮,照亮了整個宮廷。風從遠處吹來,帶著些許寒意,也帶來了久違的寧靜。
楊堅與獨孤伽羅并肩站在廊下,望著滿天星辰。
“這一生,你可后悔?”他忽然問。
她微微一笑,目光溫柔而堅定:“從未后悔。”
他點頭,緩緩閉上眼,仿佛要將這一刻永遠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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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詔書已送至各部,輔政大臣名單悄然公布。百官雖有猜測,卻無人敢妄議。
而在皇宮深處,一只白鴿悄然飛入太極殿,停駐于龍椅之上,羽翼輕振,似在無聲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與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風起云涌,盛世落幕,傳奇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