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鈴聲像根被拉緊的橡皮筋,猛地彈開,將教室里的喧囂一股腦兒潑灑到走廊上。蘇晚收拾書包時,指尖還殘留著玻璃筆碎片的涼意,心里那點倔勁卻沒散——王浩雖然沒松口,但她知道,自己沒做錯。
走出校門,夕陽把影子拉得老長,路邊的白楊樹葉子被曬得打卷,透著股暖烘烘的草木氣??斓郊议T口時,她看見墻根下蹲著個小小的身影。
是鄰居家的念念。
小姑娘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發尾毛躁地翹著,手里攥著根快融化的冰棍,眼神怯生生的,看見蘇晚,立刻往墻根又縮了縮。
念念的爸媽在外地打工,把她托付給年邁的奶奶。老人記性不好,常常忘了給她梳頭發,小姑娘總是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像只受驚的小鹿。
蘇晚腳步頓了頓。
前世這個時候,她自己正被家里的事攪得焦頭爛額,放學就悶頭往家趕,偶爾撞見念念,也只是匆匆一瞥。后來聽說,念念小學沒讀完就被爸媽接走了,再沒了消息。
可此刻看著那雙清澈又帶著點不安的眼睛,蘇晚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揪了一下。她想起堂妹——那個總是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小姑娘,前世自己忙著打工掙錢,連她生病都沒能好好陪過,最后只收到一張模糊的照片。
“念念?!碧K晚走過去,聲音放得很輕。
小姑娘猛地抬頭,冰棍滴在手背上都沒察覺,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蘇晚指了指她的頭發:“辮子散了,姐姐幫你重新編一個好不好?”
念念抿著唇,沒說話,卻慢慢松開了攥著冰棍的手,算是默許了。
蘇晚在她身邊蹲下,從書包側袋里摸出一根彩色的塑料繩——還是初中時學校文藝匯演發的,她一直沒舍得扔。小姑娘的頭發很軟,帶著點陽光曬過的溫度,蘇晚的手指穿過發絲時,她微微瑟縮了一下,卻沒躲開。
“姐姐給你編個花頭繩。”蘇晚一邊分頭發,一邊輕聲說,“編好了,就像小蝴蝶停在頭上?!?/p>
她的手法不算熟練,前世在家常給弟弟扎辮子,后來出來打工,就再沒碰過這些。指尖偶爾會勾到念念的頭發,小姑娘也只是咬著唇,一聲不吭。
夕陽的金輝落在兩人身上,把影子疊在一起。蘇晚的動作漸漸熟練起來,彩色的繩子在她指間翻飛,很快就編出一個歪歪扭扭卻還算精致的麻花辮,尾端系成個小小的蝴蝶結。
“好了?!碧K晚幫她把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后。
念念怯生生地抬起手,碰了碰頭上的花頭繩,眼睛亮了亮,像落進了兩顆小星星。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謝、謝謝姐姐?!?/p>
“不客氣。”蘇晚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意。這種感覺很輕,卻很實在,不像反抗王浩時的緊繃,也不像重生時的驚悸,就像初春剛化的雪水,悄無聲息地潤進了心里。
她想起前世堂妹總纏著要她編辮子,自己卻總以“沒時間”推脫。那時的她以為,先解決溫飽,才能談溫情,可到頭來,溫飽沒抓住,連僅有的溫情也弄丟了。
“以后頭發散了,就來找姐姐。”蘇晚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姐姐教你自己編。”
念念用力點了點頭,小辮子上的蝴蝶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把手里快化完的冰棍往蘇晚面前遞了遞,眼里滿是真誠:“姐姐,給你吃?!?/p>
冰棍的甜膩氣息混著熱氣飄過來,蘇晚笑著搖了搖頭:“你吃吧,姐姐回家了?!?/p>
她轉身往家走,走了幾步回頭,看見念念還站在原地,一手攥著冰棍,一手小心翼翼地護著頭上的花頭繩,朝她的方向用力揮了揮手。
夕陽把小姑娘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那個小小的蝴蝶結在晚風中輕輕顫動,像一只準備起飛的蝴蝶。
蘇晚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或許,掙脫舊軌跡不只是反抗和爭取,也包括像這樣,伸手幫一把身邊的人,守住那些曾經被忽略的溫暖。
她摸了摸口袋里裝著玻璃筆碎片的紙巾包,剛才的郁結似乎散了些。指尖劃過粗糙的紙殼,心里卻比來時踏實了許多。
有些東西碎了就碎了,但有些東西,是可以重新編織起來的。就像念念頭上的花頭繩,也像她自己這重來一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