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的年度畫展比蘇晚想象中熱鬧。展廳里人來人往,大多是來看高年級學長學姐作品的,偶爾有目光掃過低年級展區,也只是匆匆一瞥。
蘇晚的《重生》掛在最角落的位置,旁邊是消防栓,畫框上還沾著一點沒擦干凈的白灰。她站在人群外圍看了一會兒,畫里的色塊是她熟悉的——暗夜里掙扎的藤蔓,裂縫中鉆出的新芽,還有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像極了她重生那天,課桌上涼饅頭旁漏下的陽光。
“畫得不錯。”有人在身后說。
蘇晚回頭,是油畫系的系主任,正瞇著眼打量那幅畫:“筆觸有點生澀,但情緒很足。是你自己起的名字?”
“嗯。”蘇晚點頭,“叫《重生》。”
“重生……”主任笑了笑,“有點意思。”他沒再多說,轉身走向了中央展區那些裝裱精致的作品。
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討論聲此起彼伏。
“你看那幅《星空》,色彩絕了!”
“聽說那是拿了全國獎的作品……”
蘇晚的目光落回自己的畫上,藤蔓的陰影部分她反復修改了十幾次,直到顏料在畫布上堆出厚重的肌理,像結痂的傷口。她知道自己的畫還有很多不足,被放在角落也合情合理,可心里還是像被什么東西輕輕硌了一下。
她轉身想走,卻看見陸知珩站在不遠處。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風衣,在喧鬧的展廳里顯得格外安靜,目光正落在她的畫上。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想躲,腳卻像被釘住了。
他慢慢走過來,站在畫前,看了很久,久到蘇晚以為他不會說話。
“這里。”他忽然抬起手,指尖輕輕點在畫中那束光的位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她耳里,“這畫里有光。”
蘇晚愣住了。
周圍的喧囂仿佛瞬間退去,只剩下他這句話,和畫框邊緣漏下的、真實的陽光。她看著他的側臉,他的眼神專注而認真,像是在解讀一道復雜的物理題,又像是在觸碰什么極其珍貴的東西。
“很多人只看到下面的陰影。”蘇晚小聲說,聲音有點發緊。
“嗯。”陸知珩轉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但光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他的眼睛很亮,像盛著畫里那束光,直直地照進她心里。蘇晚忽然想起高中時,他錯題本里夾著的那張她畫的黑板報速寫,鉛筆痕跡已經泛淺,卻被小心地壓在最后一頁。
原來他真的看得懂。
看懂那些藏在色彩背后的掙扎,看懂那些沒說出口的堅持,看懂她畫里的光。
“你怎么來了?”蘇晚別過臉,假裝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耳根卻在發燙。
“剛好路過,”他說,語氣和平常沒什么兩樣,“就進來看看。”
蘇晚知道,清華離美院不算近,“剛好路過”這四個字,和他每周三出現在食堂的理由一樣,聽起來有點笨拙,卻讓她心里某個地方變得軟軟的。
展廳中央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校長來了,正和那幅《星空》的作者交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角落重新變得安靜。
“我很喜歡這幅畫。”陸知珩忽然又說。
蘇晚抬頭,撞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睛里,心跳得更快了。她想說點什么,比如“謝謝”,或者“畫得不好”,卻發現喉嚨有點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知珩沒再說話,只是又看了一眼那幅畫,然后和蘇晚并肩站著,像在看一幅共同的作品。陽光從高窗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他們腳邊,織成一片溫暖的光斑。
過了一會兒,陸知珩看了看表:“我該回去了,下午有課。”
“嗯。”蘇晚點頭。
他轉身離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幅《重生》,目光在畫名上停留了兩秒,才匯入漸漸散去的人群。
蘇晚站在原地,直到展廳里的人少了大半,才慢慢走到畫前。指尖輕輕拂過畫布上那束光的位置,顏料已經干透,卻仿佛還帶著陸知珩指尖的溫度。
她忽然覺得,這幅畫放在角落也沒什么不好。
至少,懂它的人,總會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