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汽車駛進熟悉的村口時，蘇晚正趴在車窗上打盹。窗外的白楊樹掠過眼簾，樹干上還留著小時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記號，像串被時光拉長的省略號。

“醒了？”母親坐在旁邊，手里正剝著橘子，“再有兩站就到了。”

蘇晚點點頭，揉了揉眼睛。這次回老家，是為了給父親掃墓——那個在她記憶里模糊卻溫暖的身影，終于能被她用現在的幸福好好告慰了。

老家的院子還是老樣子，泥土地面被踩得實實的，墻角的石榴樹比去年又粗了一圈。繼父放下行李就去打掃堂屋，母親系上圍裙鉆進廚房：“我給你蒸了饅頭，發面的時候加了點酒釀，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灶臺是老式的土灶，柴火噼啪作響，映得母親的臉頰紅撲撲的。蘇晚靠在門框上看她忙碌，面團在案板上被揉得發亮，升騰的熱氣里飄著淡淡的麥香。這場景讓她忽然想起2008年那個清晨，母親也是這樣站在灶臺前，只是那時遞過來的，是用藍布帕包著的涼饅頭，硬得硌牙。

“嘗嘗看，”母親掀開蒸籠，白霧騰起，裹著一股暖香，“剛出鍋的，小心燙。”

蘇晚接過一個，指尖被燙得縮了縮，掌心卻暖烘烘的。饅頭胖乎乎的，咬下去時松軟帶甜，酒釀的香氣在舌尖散開。她忽然就紅了眼眶，眼淚掉在饅頭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怎么了？”母親慌了，遞過紙巾，“是不好吃嗎？”

“不是，”蘇晚搖頭，把饅頭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哽咽著說，“太好吃了……比那年的涼饅頭，好吃多了。”

母親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眼圈也紅了。她拍著蘇晚的背，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晃著：“傻孩子，以前是媽不好，總讓你受委屈……現在好了，咱家不缺這口熱乎的了。”

繼父從堂屋出來，手里拿著掃帚，看見這場景，悄悄退了回去，把空間留給她們母女。院子里的石榴樹沙沙作響，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

掃墓回來的路上，蘇晚手里還攥著半個沒吃完的饅頭。母親走在她左邊，繼父走在右邊，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輕輕挨著她的影子。她想起高二那年，自己攥著母親偷偷給舅舅寄錢的匯款單，第一次鼓起勇氣說“不”時的惶恐；想起拿到中央美院合格證那天，在胡同里跳著轉圈的雀躍；想起陸知珩在跨年夜說“我喜歡你很久了”時，漫天炸開的煙花。

那些曾經覺得跨不過去的坎，如今都成了墊腳石，把她托到了此刻的溫暖里。

“晚上想吃啥？”母親拉著她的手，掌心粗糙卻溫暖，“我去割斤肉，給你做紅燒肉。”

“我想吃你腌的蘿卜干。”蘇晚笑著說，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麥香混著眼淚的咸，竟品出了幾分回甘。

車窗外，老家的炊煙正裊裊升起，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卻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樣了。蘇晚知道，有些味道一旦刻進骨子里，就會跟著人走，只是當年的苦澀，早已被歲月釀成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