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抵達了最癲狂的頂點。
王少那輛明黃色的蘭博基尼像一柄燒紅的匕首,切開海都環山公路的雨幕。雨刮器以最高頻率瘋狂擺動,刮開的水簾瞬間又被更密集的雨箭覆蓋,視野里只有扭曲的光斑和深不見底的黑暗。他死死攥著方向盤,骨節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昂貴的真皮包裹里。副駕上,那塊被泥水浸透、皺成一團的雪白絲帕,像一具被遺棄的尸骸。
“瘋子!他媽的瘋子!”王少對著擋風玻璃嘶吼,聲音被引擎的咆哮和暴雨的轟鳴撕碎。后視鏡里,“迷迭香”那扭曲的紫色霓虹早已消失不見,但管家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還有趙天麟杯中紅酒倒映出的、自己那張慘白絕望的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拒絕趙公子買單的人——”
“會死。”
每一個字都在他顱內炸響,混著輪胎碾壓過積水路面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嘩啦”聲。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猛踩油門,引擎發出困獸般的咆哮,跑車在濕滑的山路上癲狂地加速,仿佛要將那如影隨形的死亡預告甩在身后。
“媽的!老子不信!老子有的是錢!姓趙的算老幾?!”他試圖用咆哮驅散恐懼,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他慌亂地伸手去抓中控臺上的手機,屏幕被雨水打濕,指紋解鎖失敗,一次,兩次…汗水混合著雨水,從他扭曲的額角滑落。
就在他指尖第三次重重戳向屏幕的瞬間——
嗤——!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被強行撕裂的銳響,突兀地穿透了引擎和暴雨的噪音!緊接著,是更刺耳的、仿佛野獸瀕死哀嚎般的金屬摩擦聲!
腳下的剎車踏板,猛地一空!
像是踩進了無底的深淵!
“不——!!”王少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極致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所有的神經!他本能地將全身重量狠狠壓向那已經失去作用的踏板,身體因用力而劇烈前傾,安全帶深深勒進他的肩膀和胸膛,勒得他幾乎窒息!
沒有用!
黃色的蘭博基尼如同脫韁的瘋馬,不僅沒有減速,反而在失去制動的瞬間,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拋向彎道外側!輪胎發出絕望的尖嘯,在濕透的柏油路面上瘋狂打滑,車尾猛地甩了出去!
失控!
絕對的失控!
王少眼前的世界徹底顛倒、旋轉!擋風玻璃外,是飛速逼近的、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一片的金屬護欄,護欄之外,是吞噬一切光線的、深不見底的懸崖!雨水瘋狂拍打著玻璃,雨刮器仍在徒勞地、瘋狂地擺動,像垂死掙扎的手臂。
“趙天麟——!!!”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撕心裂肺的詛咒。
轟!!!
金屬護欄在狂暴的沖擊力下如同紙片般扭曲、斷裂!明黃色的車身像一顆被巨人擲出的石子,翻滾著,咆哮著,沖破了最后的束縛,一頭扎進了懸崖之下翻滾的、漆黑如墨的怒濤之中!
劇烈的撞擊聲、金屬撕裂聲、玻璃粉碎聲…被更加狂暴的雨聲和滔天的海浪聲瞬間吞沒。
一切,重歸死寂。只有暴雨,依舊無情地沖刷著懸崖邊緣那猙獰的斷裂口,沖刷著護欄上殘留的、新鮮刺目的黃色車漆碎片。
幾個小時后,雨勢稍歇。
警燈刺目的紅光和救護車凄厲的藍光,撕裂了懸崖邊灰蒙蒙的晨霧。警戒線拉起,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汽油味、海水的腥咸,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刑警隊長雷震蹲在斷裂的護欄邊,眉頭擰成一個鐵疙瘩。他穿著筆挺的制服,雨水打濕了他的帽檐和肩章,卻掩不住他眼神里的銳利和凝重。他戴著白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片沾著油污和泥土的橡膠碎屑——那是從扭曲變形的輪胎上剝離下來的。
“雷隊,初步勘驗結果。”一個年輕警員遞上記錄板,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車輛損毀嚴重,沉沒位置太深,打撈需要時間。現場…符合高速過彎、雨天路滑導致的失控墜崖特征。”
“符合?”雷震的聲音像塊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警戒線旁投下壓迫性的影子。他指向腳下泥濘不堪的地面,那里散落著更多細小的輪胎碎塊和金屬屑。“看看這些!剎車盤碎片!再看看這個——”他蹲下身,用鑷子夾起一片邊緣呈現異常整齊切口的、半融化狀態的黑色橡膠管殘骸,湊到眼前仔細觀察。切口邊緣,殘留著極其細微的、不自然的腐蝕痕跡。
“剎車油管。”雷震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洞悉真相的寒意,“不是意外斷裂。切口太‘干凈’了,像是被某種高腐蝕性溶劑在特定位置‘咬’過,內部結構在行駛過程中被持續削弱,最后在全力制動時……徹底崩斷。”他抬頭,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濕漉漉的懸崖路面,最終停留在那灘被雨水稀釋、卻依舊刺目的剎車油污漬上。“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手法…相當專業。”
他站起身,望向懸崖下洶涌的海面,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一個剛在頂級夜店當眾拒絕趙公子買單的富二代,幾個小時后就在暴雨夜死于如此“巧合”的剎車失靈?這世上,沒有這么便宜的巧合!
“頭兒!有發現!”另一個警員的聲音從懸崖下方靠近海面的亂石堆傳來,帶著一絲驚異。
雷震立刻大步走過去。在一塊被海浪拍打得濕漉漉的黑色礁石縫隙里,一抹刺目的白,在灰暗的巖石和渾濁的海沫中異常扎眼。
正是那塊曾在“迷迭香”門口被趙天麟丟棄、又被無數鞋底踐踏進泥濘的雪白絲帕!
此刻,它一半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被巖石和漂浮的油污玷污,皺縮成一團。而另一半暴露在空氣中的部分,卻清晰地印著一個被踩扁的、模糊卻仍能辨認的泥濘腳印輪廓。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絲帕的一角,浸染著一小片已經變成暗褐色的、不規則形狀的污漬——那是干涸的人血。
雷震的眼神驟然銳利如刀鋒。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那塊濕透沉重的絲帕。冰冷的觸感透過橡膠手套傳來。這方價值不菲的絲綢,此刻像一塊裹尸布,散發著死亡和陰謀的氣息。它出現在這里,絕非偶然。這是宣告,是挑釁,更是一個冰冷規則的具象化祭品!
“物證袋!”雷震的聲音斬釘截鐵。這方染血的絲帕,是連接“迷迭香”那場荒謬的金錢盛宴與眼前這樁冰冷死亡的最直接、也最詭異的紐帶。
同一時刻,遠離懸崖喧囂的“迷迭香”夜店后巷深處。
一輛低調的黑色賓利慕尚靜靜停泊在濃重的陰影里,如同蟄伏的巨獸。車窗貼著深色的膜,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窺探。
車內,氣氛冰冷得如同停尸房。
管家坐在后座,姿態一絲不茍,如同大理石雕像。他戴著同樣潔白無瑕的手套,正用一方嶄新的、同樣雪白的絲帕,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擦拭著自己骨節分明的雙手。每一個指縫,每一寸皮膚,都擦拭得干干凈凈,仿佛要抹去所有不潔的痕跡。
他的面前,放著一個銀質的、造型古樸的金屬盆。盆底,靜靜躺著那塊剛從雷震眼皮底下“消失”的、染血的泥濘絲帕——當然,這是另一塊完全相同的“替代品”。真正的、帶著王少血跡和懸崖泥濘的證物,此刻正密封在雷震的物證袋里。
管家拿起一個造型同樣古樸的銀色打火機,“咔噠”一聲輕響,幽藍色的火苗跳躍起來。
他將火苗湊近銀盆中那塊替代的絲帕。
干燥、昂貴的絲綢,瞬間被貪婪的火舌舔舐、卷曲、焦黑,化作一小撮帶著刺鼻焦糊味的灰燼。整個過程寂靜無聲,只有火苗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在封閉的車廂內回蕩,映照著管家那張毫無表情、如同戴著一張完美人皮面具的臉。
火光在他冰冷的瞳孔里跳躍,最終熄滅。
銀盆里,只剩下一小撮死寂的、帶著余溫的灰。
管家放下打火機,拿起放在一旁座椅上的加密衛星電話,撥通了一個預設的短號。電話幾乎是瞬間被接通,對面沒有任何聲音傳來,只有一片等待指令的沉寂。
“目標一,‘蝰蛇’,清除完畢。”管家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匯報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事務。“現場處理符合‘意外’標準。祭品已回收焚化。”
電話那頭,依舊沉默。幾秒鐘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指尖敲擊話筒的叩擊聲。
嗒。
通話結束。
管家收起電話,目光透過深色的車窗,投向遠處依舊被陰云籠罩的天空。雨雖然停了,但更深的黑暗,正從昨夜那場金色的狂歡中,悄然彌漫開來。下一個名字,已在名單上浮現。狩獵,才剛剛開始。
賓利慕尚無聲地滑出陰影,匯入清晨稀疏的車流,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