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之巔,云端藝術中心。
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頂外,是城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穹頂之下,水晶吊燈如傾瀉的銀河,將鋪著象牙白絲綢桌布、擺滿珍饈美饌的長條餐桌映照得流光溢彩。空氣里浮動著香檳的微醺、頂級香水的馥郁,以及一種精心包裝的、名為“慈善”的虛偽氣息。
李曼茹無疑是今晚的絕對焦點。
她身著一襲量身定制的香檳色曳地禮服,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曼妙身姿,頸間一條鉆石項鏈在燈光下折射出冷硬的星芒,映襯著她臉上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她如同一位真正的女王,被精心打扮的紳士名媛們簇擁在中央,接受著潮水般的贊美與恭維。每一個眼神交匯,每一次頷首致意,都精準地計算著社交籌碼。尤其當她的目光掠過那位頭發(fā)花白、氣度沉穩(wěn)的港島航運巨頭周世勛時,眼波流轉間更是帶上了志在必得的嫵媚。
“感謝諸位蒞臨‘曼茹之心’,為失學兒童點亮希望之光。”李曼茹的聲音透過小巧的麥克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性,“藝術之美,源于純粹;慈善之心,貴在真誠。今晚每一份善舉,都將化為孩子們書桌上的明燈。”掌聲如潮水般響起,真誠與否,無人深究。
就在這時,入口處傳來一陣不易察覺的騷動,如同平靜湖面投入一顆石子。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動向兩側退開。
趙天麟到了。
他沒有穿繁復的禮服,只是一身剪裁極致的深黑色手工西裝,領口未系領帶,隨意敞開一粒扣,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這隨意的姿態(tài)非但沒有減損他的氣場,反而在滿場珠光寶氣中,透出一種睥睨眾生的慵懶與掌控感。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深邃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李曼茹身上。
李曼茹的心臟猛地一縮,臉上完美的笑容瞬間僵硬了萬分之一秒。那束匿名送達、印著“迷迭香”夜店Logo的黑色曼陀羅花帶來的陰冷預感,此刻化作了實質的寒流,沿著脊椎爬升。但她立刻調整過來,笑容更加燦爛,甚至主動迎了上去。
“趙公子!您能大駕光臨,真是讓‘曼茹之心’蓬蓽生輝!”她的聲音甜膩,帶著刻意的驚喜。
趙天麟微微頷首,動作優(yōu)雅得像是在檢閱臣民。“李小姐盛情,不敢不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輕音樂,“何況,為了孩子們,總要盡一份心力。”
管家如同影子般上前一步,聲音平穩(wěn)卻極具穿透力:“趙公子有令:今晚‘曼茹之心’慈善晚宴所有消費——包括所有拍品成交額——由趙公子買單。”他頓了頓,目光在李曼茹驟然失去血色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這是趙公子對慈善事業(yè)的支持,也是對李小姐善舉的敬意。”
規(guī)則再次降臨!
全場先是死寂,隨即爆發(fā)出比剛才熱烈數(shù)倍的掌聲和驚嘆!天啊!所有拍品成交額!這意味著今晚拍賣的總額將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趙公子的手筆,永遠是如此令人窒息!人群看向李曼茹的眼神充滿了羨慕與嫉妒,仿佛她攀上了云端。
只有李曼茹自己知道,這“敬意”如同裹著蜜糖的砒霜。她感覺腳底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維持住笑容。她看到周世勛投來探究的目光,那眼神讓她心慌意亂。“感…感謝趙公子!您的慷慨,孩子們會永遠銘記!”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
拍賣環(huán)節(jié)開始。一件件價值不菲的藝術品被熱情競拍,每一次落槌都伴隨著歡呼。趙天麟只是坐在貴賓席最中央,姿態(tài)閑適,偶爾舉牌,報出的數(shù)字卻足以讓其他競爭者望而卻步。他像一位坐在王座上的帝王,冷漠地俯視著這場由他買單的金錢游戲。
蘇晚穿著服務生的制服,端著香檳穿梭在衣香鬢影之中。她低著頭,劉海遮住大半張臉,微型攝像頭巧妙地別在領結后。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趙天麟,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張嘯林的“意外”死亡,懸崖頂那個模糊的黑影(管家側影),還有此刻趙天麟那掌控一切的姿態(tài)……線索在她腦中瘋狂串聯(lián)。她冒險靠近貴賓席,借著更換酒杯的動作,將鏡頭對準了趙天麟和李曼茹。
終于,拍賣師的聲音帶著激動的高亢:“接下來,是今晚最特別的拍品之一!由李曼茹女士私人珍藏并捐贈的——‘月光女神’琉璃瓶!此瓶由已故琉璃大師艾倫·霍普金斯于其藝術生涯巔峰時期親手燒制,全球僅此一件!純凈無瑕的琉璃中,蘊含著流動的月華,象征著至高的純潔與永恒的愛!起拍價,八百萬!”
聚光燈打在展示臺上。那琉璃瓶約半人高,瓶身線條流暢優(yōu)美,通體呈現(xiàn)一種朦朧而溫潤的乳白色,內部仿佛有柔和的月光在緩緩流動,確實美得動人心魄。李曼茹的目光落在瓶子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癡迷、得意,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緊張。
“一千萬!”立刻有人舉牌。
“一千兩百萬!”
“一千五百萬!”
價格節(jié)節(jié)攀升。李曼茹努力維持著笑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周世勛。這是她計劃中的高潮,她希望周世勛能拍下它,作為他們“愛情”的見證。
“兩千萬。”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正是周世勛。他微笑著對李曼茹點了點頭。
李曼茹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臉上綻放出今晚最真心的笑容。
就在這時,一個慵懶而清晰的聲音,如同冰錐刺破了這溫情的泡沫。
“三千萬。”
是趙天麟。他甚至沒有舉牌,只是隨意地抬了抬手。
全場嘩然!直接加價一千萬!周世勛臉上的笑容淡去,眉頭微蹙,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放下了競價牌。他犯不著為一件藝術品與趙天麟正面競價。
李曼茹的笑容徹底僵在臉上。三千萬!遠超預期!這本該是狂喜,但趙天麟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讓她如墜冰窟。她想起了那個監(jiān)控錄像里,自己往水杯里倒入無色液體時,瓶子在燈光下折射出的……也是這種令人心寒的、冰冷的流光。
“三千萬一次!三千萬兩次!三千萬……成交!恭喜趙公子!”拍賣師激動地落槌。
掌聲雷動。所有人都看向趙天麟,期待這位金主下一步的舉動。
趙天麟在萬眾矚目中緩緩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向展示臺。水晶燈的光芒落在他身上,如同為他披上一層神祇般的光輝。他停在“月光女神”琉璃瓶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溫潤的瓶身,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臉頰。
李曼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種滅頂?shù)目謶志鹱×怂K爰饨校胱柚梗瑓s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趙天麟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臉色慘白的李曼茹。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足以凍結靈魂的弧度,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死寂的會場:
“曼茹小姐。”
李曼茹渾身一顫。
“這件‘月光女神’,晶瑩剔透,象征純潔永恒……”趙天麟的指尖在瓶口輕輕敲擊了一下,發(fā)出清脆的微響。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刮過,“可惜……”
他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李曼茹的心臟:
“它配不上您今晚的星光。”
話音未落!
在所有人,尤其是李曼茹驚恐到極致的目光中,趙天麟那只剛剛還溫柔撫摸瓶身的手,猛地向外一揮!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殘酷的優(yōu)雅。
“不——!!!”李曼茹撕心裂肺的尖叫與清脆到刺耳的碎裂聲同時炸響!
嘩啦——!!!!
價值三千萬、象征著“至純”與“永恒”的“月光女神”琉璃瓶,如同一個被戳破的美麗泡沫,瞬間在展示臺上炸裂開來!
無數(shù)晶瑩剔透的琉璃碎片,如同凝固的月光淚滴,又像一場猝不及防的冰雹,在聚光燈下激射、飛濺!它們劃過空氣,帶著尖銳的呼嘯,撞擊在地板、桌布、甚至附近賓客昂貴的禮服上,發(fā)出叮叮當當連綿不絕的脆響,譜寫了一曲毀滅的挽歌。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蘇晚的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了慢鏡頭:琉璃碎片在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冰冷刺眼的光芒,如同破碎的星辰;李曼茹那張精心描繪的臉龐在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慘白如紙,瞳孔放大到極致,里面倒映著漫天飛舞的琉璃碎片和她自己徹底崩塌的世界。她精心維持的優(yōu)雅、矜持、溫婉,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無法掩飾的驚恐、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她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高跟鞋踉蹌著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整個云端藝術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琉璃碎片滾動、彈跳的細碎聲響,以及李曼茹粗重而絕望的喘息。
趙天麟站在那片狼藉的琉璃碎片中央,黑色的皮鞋踩在幾塊最大的殘骸上,發(fā)出輕微的嘎吱聲。他微微低頭,看著腳下反射著冰冷燈光的琉璃渣,仿佛在看一堆無用的垃圾。然后,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搖搖欲墜的李曼茹。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意或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視一只被碾碎了巢穴、徒勞掙扎的螻蟻。
“看來,”趙天麟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在這死寂中清晰地敲打著每一個人的耳膜,“永恒的,只有貪欲本身。”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毫無溫度,“以及,破碎的代價。”
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這場由他親手導演的毀滅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優(yōu)雅地轉過身,黑色的西裝下擺在細碎的琉璃渣上掃過,沒有沾染一絲塵埃。管家無聲地為他分開人群。
趙天麟的身影,在無數(shù)道震驚、恐懼、探究的目光注視下,從容地走向出口,消失在璀璨而冰冷的燈光盡頭。
只留下身后的一片狼藉,一個徹底崩潰的女人,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名為“趙公子買單”的、令人窒息的恐懼余韻。
李曼茹癱坐在翻倒的椅子旁,昂貴的禮服沾滿了灰塵和細小的玻璃碴,她死死地盯著那片在燈光下閃爍著刺眼光芒的琉璃碎片堆,身體篩糠般顫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