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昏暗如夜,陽光被厚重的云層遮蔽。
僅從窗縫漏進幾縷微光,在塵埃中輕輕游移。
眾人屏息凝神,目光如炬,全都緊盯著跪在地上的金王孫。
他低垂著頭,雙手撐在身側,脊背微弓,仿佛承受著某種無形的重壓。
這一刻,整個屋子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每個人都挺直了腰背,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字。
他們的眼神中,寫滿了憤怒、震驚與等待已久的質問——
“你終于要說出實話了嗎?”
金王孫緩緩抬頭,嘴唇動了動,像是終于下定決心。
他吐出四個字:“俗兒沒事。”
短短四字,像一顆石子落入死水,瞬間激起層層漣漪。
屋內的氣氛先是凝滯了一瞬,緊接著便是一陣如釋重負的嘆息聲。
原本緊繃的臉龐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喜悅;
眉頭漸漸舒展,眼神也不再那么凌厲。
金懷還不放心。
他迫不及待地問金王孫:
“她現在哪里?”
金王孫癱坐在地上,一手撐著地面,有氣無力地說道:
“在孫狗兒家里。”
聲音太小,金懷沒聽清。
“你說在哪?”
金王孫抬眼看著父親,重復道:
“在孫狗兒家里。”
金懷心急,猛地站起,就要往外沖:
“我去將她抱回來。”
田玄伸手一攔:
“金兄別急,先聽三郎把話說完。”
金懷只得停下腳步,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咬牙切齒地道:
“我都被你氣迷了!”
他重新坐下,怒視著金王孫:
“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王孫似乎也卸下了最后一絲偽裝,神情疲憊,語氣中帶著一絲悔意。
他不再有什么顧忌,一股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說了出來。
原來,他曾因斗雞賭博,欠下孫狗兒與梁碗兒一萬錢。
原指望王娡回田府借錢替他還債,卻被田玄設計救走王娡,并逼迫他簽下“去妻書”。
金王孫是人財兩空。
孫狗兒和梁碗兒也沒如愿要到賭債。
兩人心中不甘,仍日日催著金王孫還錢。
他們威脅金王孫:如再不還錢,就找他父親金懷去討。
大不了將事情鬧大,他倆陪著金王孫全伍的人,一起去做苦役。
孫狗兒和梁碗兒,還給金王孫出主意,說他們有辦法搞到錢,問金王孫愿不愿意做。
金王孫問他二人是什么辦法。
孫狗兒說,讓他將女兒金俗藏起來,然后留下書簡,讓金懷拿錢來贖金俗,并嚇唬金懷,如不出錢贖人,就將金俗賣掉。
金王孫被逼無奈,只得聽從孫狗兒和梁碗兒的擺布,將金俗偷偷抱出來,藏在了孫狗兒家里。
金王孫將前因后果說完,抬頭看著金懷: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田玄認真將金王孫所說的話聽完,發現好像漏了什么。
他面帶笑容問金懷:
“金兄,你可曾在俗兒睡覺的地方,見到留下的書簡?”
金懷搖搖頭:
“沒有。”
田玄轉過來又問金王孫:
“你將書簡放在何處?”
金王孫羞愧地低下頭,小聲道:
“沒留。”
“為何沒留?”田玄接著問。
金王孫抬起頭,看著田玄答道:
“孫狗兒和梁碗兒都不會寫字,本想等我得手之后找人來寫,但又怕這人不可靠,如今還沒找到可靠的人。”
隨著金王孫的坦白,屋內原本緊繃的氣氛,如釋重負地松懈下來。
光線依舊暗淡,但人們的臉上開始浮現出寬慰的表情。
金懷雖然憤怒地瞪著金王孫,但眼角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釋然。
他畢竟是個父親,聽到孫女平安無事的消息,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
金王孫的母親臉上也有了笑容。
金王孫的兄嫂也相視一笑。
雖然他們并沒有說什么。
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對田玄的敬佩和對金王孫的失望。
田玄則面帶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種從容和智慧。
窗外的陽光透過縫隙灑進屋內,斑駁的光影落在人們的臉上。
屋內的空氣仿佛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而變得輕松起來。
之前那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寧靜和安詳。
此時的田玄更像一個寬厚的長者,他和善地看著金王孫,語聲柔和而溫暖:
“三郎,我知道你心中記恨于我,但我這次來并不想為難你,而是要幫你。只要你聽我安排,我有辦法讓孫狗兒和梁碗兒從此不敢再向你討要賭債。”
金王孫聽說可以不讓孫狗兒和梁碗兒討要賭債,眼中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金懷斥責道:
“不知好歹,還不趕快謝過田叔。”
金王孫也不知道說什么話感謝田玄相助,他俯身叩了一個頭:
“阿三謝謝田叔。”
田玄見金王孫似有悔過之意,滿意地點點頭:
“好,你現在聽我安排。”
說著,將目光轉向大郎:
“大郎,你和三郎一起到孫狗兒家,見到孫狗兒,就給他說——里正知道了此事,在你家等著,讓你將俗兒抱回,并讓他和你一同來見里正。”
屋里的人都有些疑惑,這里哪有里正?這不是編假話騙人嗎?
大郎有些遲疑:
“孫狗兒如不讓抱回俗兒,也不愿一起過來,該咋辦?”
田玄笑著鼓勵他:
“你只要照我交代的話說,不信他不來。”
接著他呵呵一笑,又補充了一句:
“假如他真的不來,你轉身就走,臨走撂下一句話:不去算了,讓里正派人來喊你。”
大郎還有些半信半疑,但想想剛才田玄向三郎問話的情景,不禁信心倍增。
他心中給自己鼓勁,田叔讓我這樣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田玄接著交代金王孫:
“大郎將俗兒抱回后,你一個人去找梁碗兒,見了他也照著剛才的話說。明白嗎?”
金王孫這時聽話了很多。
他恭恭敬敬地回田玄的話:
“侄兒明白。”
田玄交代完畢,笑吟吟地看著二人:
“快去吧,別忘了我交代的話。”
金家大郎、三郎走后,田玄讓金母和大郎娘子暫且到東廂回避。
他將門外的健仆蔣奇、周武喊進來,交代他們一會兒孫狗兒、梁碗兒來了如何應對。
一切安排完畢,就等孫狗兒、梁碗兒上門。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大郎抱著金俗,后面跟著孫狗兒從院門外進來。
這孫狗兒聽說里正要見他,早就嚇得雙腿發軟,瑟瑟縮縮跟在大郎身后。
屋里光線太暗,在外面看不清屋里的情況。
孫狗兒跨進門口,才看到一個陌生男子坐在堂中。
他轉著眼珠在屋中看了一圈,輕聲問大郎:
“里正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