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荷風送香。
梁王劉武踏著露氣而來,玄衣廣袖,玉帶垂珮,叉手向館陶公主劉嫖深深一揖,笑語親昵:
“阿姊好!”
劉嫖佯怒,指尖輕點他額:
“為何來得這么晚?滿園子的人可都等你一人。”
劉武狡黠一笑:
“我和阿瓊先去阿父、阿母那兒問了安,才敢趕來。去早了,怕擾了二老清夢。”
劉嫖撇嘴輕笑:
“看來就阿武最孝順。阿姊天剛亮便來布席,也不怕擾了誰?”
說笑間,梁王后沈瓊緩步上前,深衣素雅,發髻端嚴,向劉嫖施禮。
劉嫖笑著扶起她,目光溫潤:
“阿瓊越來越漂亮了。”
沈瓊含笑應道:
“哪里及得上阿姊半分?”
可她眼角余光,卻悄然掠過劉武——
只見他目光微滯,正定定望著館陶公主身后。
那個素衣女子。
她心頭一動,如風過深潭,漾起漣漪。
寒暄畢,劉嫖引沈瓊入席,指了指自己身側的幾案:
“阿瓊,坐這兒。”
又對劉武道:
“男賓皆在湖對岸竹軒閣。”
她喚婢女弄琴:
“引梁王過去。”
劉武應聲欲行,腳步卻遲了一瞬,目光仍不舍地回望。
沈瓊落座,指尖輕撫杯盞,不動聲色打量那女子——
容貌清麗,眉目如畫,衣飾素凈,卻掩不住一身沉靜氣度。
她低聲問劉嫖:
“阿姊,這位是哪家府里的女公子?”
劉嫖笑意溫婉:
“這是陵上田右更府的女公子。”
王娡聞聲,隔著幾案伏地叩首:
“妾王娡,祝王后萬福金安!”
沈瓊虛扶,面上含笑:
“女公子真是才貌出眾。”
可她心中已起波瀾——
右更,爵十四,非寒門小吏,乃佐郡理民之有功者。
館陶公主為何請一介右更之女,坐于自己身側?
更令她心驚的是——
劉武方才那一眼,竟似被勾了魂。
她指尖微顫,盞中醴酒泛起漣漪。
莫非……阿姊在為梁王府物色新人?
忽聞園門外高聲通傳:
“皇太子、皇太子妃駕到!”
眾人皆驚,紛紛伏地。
高傲而冷峻的皇太子劉啟,攜端莊優雅的皇太子妃薄瑤,緩步而入。
劉啟玄衣纁裳,冠冕垂旒,雙唇緊抿,眸光深邃,似藏千鈞之重。
可當他目光掠過園中——
落在那素衣女子身上時,眸底驟然一亮,如星火乍現。
劉嫖上前相迎,笑意盈盈。
幾句寒暄后,她命婢女執玉引劉啟至竹軒閣。
她親執薄瑤之手,引她至另一張空席:
“阿瑤,來,坐這兒。”
薄瑤落座,目光溫和地看向王娡。
這女子,竟能坐于館陶公主與太子妃之間?
她心中微動,輕聲問:
“阿姊,這位是哪家女公子?”
劉嫖一笑:
“陵上田右更之女,王娡。”
王娡再次伏拜:
“妾王娡,拜見太子妃。”
薄瑤虛扶,眸中閃過一絲探究:
“好一個清麗佳人。”
她不動聲色打量王娡——
不卑不亢,舉止有度,確有禮教之家的風范。
館陶公主此舉,意在何處?
辰時日暖,荷風送香。
婢女執玉清脆啟聲:
“請靜一靜,館陶公主有訓。”
園中頓時安靜。
劉嫖起身,環視眾人,笑意溫煦:
“今日端午,本宮設此賞荷游園之會,邀諸位夫人、女公子共聚一堂,賞花敘情,共度佳節。”
“諸位平日操持府務,辛苦非常。本宮愿借此良辰,讓各位夫人暫卸煩憂,享片刻清歡。”
“諸位女公子,才貌雙全,賢良淑德。愿你們借此機會,結交良友,來日或成姊妹,皆是美事。”
她爽朗一笑:
“良辰美景,不再多言——先賞荷!”
賓客們紛紛起身。
女公子們嘰嘰喳喳,躍躍欲試。
夫人們卻穩重得多,拉住女兒,示意讓公主、太子妃、王后先行。
劉嫖、薄瑤、沈瓊三人,在眾人簇擁下,沿曲折棧橋,徐徐走向湖心涼亭。
荷葉田田,荷花亭亭。
有的含苞如拳,羞怯待放;
有的盛放如炬,灼灼其華;
更有殘荷半垂,似訴未盡之芳。
沈瓊指尖輕撫欄桿,忽聽薄瑤輕嘆:
“荷花之美,不在盛放,而在將開未開之際。”
沈瓊心頭一震。
她抬眼望去——
王娡正立于棧橋盡頭,素衣如雪,獨立于群芳之外。
她,是含苞的蓮,還是已燃的炬?
賞荷畢,眾人歸席。
王娡仍居劉嫖與薄瑤之間,如一顆明珠嵌于玉盤。
婢女弄琴高聲宣布:
“公主有令:今日設‘三藝競才’——比書、畫、秦箏。”
“諸位女公子可擇一而試,由太子妃與梁王后品評,以彰才德。”
“凡參與者,皆有賞賜。不強求,不苛責,只為盡歡。”
館陶公主之所以如此安排,她有自己的考慮。
她覺得端午節游園聚會是一件高興的事情,不能弄得不歡而散。
那時的女子,并不是每個人都讀書認字,學習琴棋書畫的。
如果要求每位女公子參加所有的游戲,而有人根本不會,就會讓她當場出丑,鬧出尷尬的局面。
眾女公子聞言,眼中皆閃出光彩。
可沈瓊卻心頭一沉。
比試才藝?
這分明是……館陶公主的老伎倆。
她抬眼望向竹軒閣——
劉啟與劉武,皆立于窗前,目光不約而同,投向這邊那抹素影。
兩人并肩談笑,像是蘊有深意。
沈瓊指尖攥緊袖中帕子,無聲低語:
“阿武,你莫是動了心?”
一場看似風雅的端午游園會,暗潮涌動。
湖面微波蕩漾,荷花搖曳生姿,而園中眾人的心思,早已不在風景之上。
婢女弄琴清了清嗓子,高聲宣布:
“請諸位女公子準備才藝展示——第一項,書法。”
書寫的內容是《關雎》的前四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諸位女公子皆出自權貴之家,自幼習字,聞言紛紛上前。
年幼者雀躍奔去,年長者從容緩行。
唯王娡靜坐原地,面帶微笑,未動分毫。
沈瓊暗自松了口氣——
她不擅書?還是有意藏鋒?
只見幾案前墨香浮動,或娟秀,或端方,或遒勁,各有風致。
劉嫖與薄瑤低語品評,沈瓊卻只盯著王娡——
她目光平靜,似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