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兒一愣,仿佛沒聽清田玄的話:
“啥?館陶公主府來人了?”
她瞪大眼睛,滿臉震驚地望著田玄。
田玄點頭,臉上浮起一抹神秘笑意:
“是的。”
“館陶公主府舍人秦頌剛走,送來公主親筆書信。”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鯉魚函”,遞給臧兒。
所謂“鯉魚函”,是用兩塊刻成鯉魚形的木板,將書信夾于其中,象征“魚傳尺素”,寓意私密與鄭重。
臧兒接過,指尖微顫,小心翼翼拆開。
竹簡上的字跡清晰有力,透出館陶公主的果斷與期許。
信中內容,讓她驚喜,更讓她困惑——
館陶公主劉嫖在信中,盛贊王娡“才貌雙全,氣度不凡”,愿與她“深相結交”,
邀請她到公主府小住一段時日,
并言明:后日便派人來接。
更特別的是——
此事須嚴守秘密,除田玄夫婦與王娡外,不得告知第三人。
臧兒反復讀信,心緒翻涌。
她越讀,越覺字字藏機:
只提“小住”,卻對王娡未來只字不提;
“一段時日”——是十日?一月?還是……永留?
“派人來接”而非“請來”,是否暗示不容拒絕?
特別強調保密——是否藏著不能見光的安排?
疑惑與焦慮在她心頭交織,
她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竹簡邊緣。
田玄見她憂思難解,輕輕摟住她的肩: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臧兒將疑慮一一訴說。
田玄聽罷,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你這是關心則亂。”
他凝視她的眼:
“你是不是希望王娡能入宮?”
臧兒點頭。
“現在,館陶公主是不是她入宮的唯一機會?”
她再次點頭。
田玄眸光柔和,聲音低沉而堅定:
“既然如此,那就依她的安排。”
他目光沉靜,為她剖析:
“唯有進入公主府,阿娡才有機會接觸皇太子、梁王。”
“她的最終目的,很可能是——送她入宮。”
他頓了頓,似有所思:
“若非如此,館陶公主何須費盡周折?何須如此謹慎?”
臧兒心頭微松,但仍難釋懷:
“可送入宮后呢?結果誰能預料?”
田玄輕嘆:
“送入宮只是第一步。”
“之后如何,要看天命,更要看阿娡自己的造化。”
他望向窗外:
“我們能做的,都已做了。”
“剩下的路,只能由她自己走。”
驀然收到館陶公主來信,
臧兒心潮翻涌,久久難平。
她立于窗前,望著院中盛放的石榴花,喃喃低語:
“阿娡,你終于要走上那條路了。”
她在心中問自己——
如果早知這條路荊棘遍布,
是否還會讓她踏上?
她輕輕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事到如今,
她還能回頭嗎?
田玄默默望著她,仿佛讀懂了她眼中的掙扎。
他輕聲道:
“最好還是和阿娡談談,聽聽她自己的想法。”
一句話,點醒了臧兒。
她喚來婢女秋桐:
“去請大娘來。”
王娡來時,見后父田玄與母親并坐窗下。
她盈盈施禮,神色平靜。
臧兒含笑示意她坐下,
然后將館陶公主邀約之事娓娓道來。
王娡聽后,雖感意外,卻未驚慌。
她心中明悟——
信中雖未明言公主用意,
但能與這位權傾京師的公主深交,
已是千載難逢的機緣。
與其在田府空等焦慮,
何不踏入公主府?
那里,豈不離皇宮更近一步?
臧兒為她剖析信中謎團,終是輕聲問:
“阿娡,阿母勸你入宮……是否錯了?”
王娡抬眸,清亮的雙眼中,
堅毅如鐵,不容動搖。
“阿母,阿娡決心已定。”
臧兒凝視她:
“你不怕這條路,不好走嗎?”
王娡坦然回望,聲音沉穩而堅定:
“阿母,無論前路多難,
也比在金家受盡屈辱要好。”
“就算是死在宮中……”
“至少,我也曾看到過希望。”
臧兒心頭一震。
她終于明白——
那個在金家忍辱負重的女兒,
已真正長大。
她有了自己的決斷,自己的命途。
臧兒眼中泛起淚光,輕輕點頭,
臉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
她轉向田玄:
“后天就要去公主府,我們得為她準備行裝。”
她叮囑王娡:
“衣物、首飾,阿母都會為你打點。”
“記住——”
“此事,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王娡重重點頭:
“謝謝阿叔、阿母為女兒操心。”
“阿娡,銘記于心。”
說罷,她伏地叩首,
再緩緩起身,叉手屈膝,
優雅轉身,離去。
在母親與后父面前,王娡看似平靜,
實則心潮洶涌。
離開后,她獨自走向后花園,
想尋一處寧靜,安放亂緒。
園中花草輕搖,沙沙作響,
仿佛也在低語離愁。
陽光灑落,卻照不進她心底的陰霾。
她不知這一去,是十日半月,
還是——永別。
她輕撫一朵石榴花,花瓣柔軟如夢,
正如她對未來的期許。
可閉眼剎那,
女兒金俗稚嫩的臉龐,
那雙無辜的大眼睛,
猛地撞入心頭。
心,狠狠一揪。
她咬住下唇,強忍淚水。
不能軟弱,不能退縮。
她必須走下去。
她仰望蒼穹,
那片湛藍,仿佛能包容所有哀愁。
她在心中默念:
“俗兒,愿你平安長大。”
“愿我們,還有重逢之日。
王娡心緒難平,回到住處。
席榻上,幾件未完成的童裝靜靜躺著。
她坐下,繼續縫制。
“不到兩日……我一定要在走前做完。”
從晨光微露,到暮色四合,
她除了吃飯,始終坐在燈下。
婢女棗兒點上燈燭,昏黃的光暈中,
她的身影顯得柔弱,卻無比堅定。
針線穿梭,細微聲響,
像是母親在低語。
每一針,每一線,
都縫進了思念,縫進了愛。
棗兒在一旁,偷偷抹淚。
一滴淚,無聲滑落,
滴在衣襟上,化作一個小小的濕點。
王娡指尖輕撫那點,
仿佛能觸到女兒的溫度。
她在心中低語:
“俗兒,我的寶貝……”
“阿母不在身邊,愿這件衣裳,能替我護你周全。”
想起館陶公主信中飄忽不定的措詞,
她感到再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王娡心中默問:
“我何時,才能再見女兒?”
也許幾天,也許一月……
也許——
從此,再無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