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窗外，星星疏疏落落地掛著，月亮朦朦朧朧地懸在天邊，清冷的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腦子里亂糟糟的，像塞了一團麻線。

以后的路，到底該怎么走？

是聽爺爺的，繼續在這刀光劍影的江湖里闖蕩？還是……去找蘇清寒？那丫頭在城里，在所謂的“正?！笔澜缋铩Ｏ氲浇夏切┙Y識的、或兇神惡煞或深不可測的“大佬”，心里就有點發沉。這條路走下去，腥風血雨是家常便飯，離蘇清寒那個明亮的世界只會越來越遠。前幾次跟著爺爺“接活兒”，手上沾的血……那一家子……畫面在腦子里一閃而過，胸口像堵了塊石頭，悶得慌。雖然爺爺說那是“該死之人”，可滅門……心里頭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總在夜深人靜時翻涌上來。

要是真回去了呢？蘇清寒那小妮子……腦子里立刻浮現出她叉著腰、杏眼圓瞪的樣子。以她的性子，能讓我有好日子過？小時候被她揪頭發、動不動就哭鼻子害我被大人訓斥的“慘痛”經歷還歷歷在目，要不是爺爺當年把我帶出來，估計現在還得被她壓榨欺負呢！可……除了這些，似乎還有點別的什么，像羽毛輕輕搔著心尖，說不清。

念頭一轉，又跳到那個即將出關的人身上。師傅白璃……她平時那眼神，那偶爾“不經意”的觸碰，還有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親密舉動”，每次都攪得我心煩意亂，小鹿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她到底想干嘛？萬一……我用力閉了閉眼，把那些旖旎又驚悚的念頭強行摁下去。

算了！不想了！越想頭越疼！我賭氣似的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不知道瞇了多久，眼皮是合上了，腦子卻還清醒得很。翻過來，轉過去，床板嘎吱作響。最后，目光無意識地定在窗外那幾顆閃爍的星星上，看著看著，意識才像沉入水底的石頭，慢慢模糊，終于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灰藍色的光線還沒驅散夜的涼意，我就醒了。利索地穿上衣服，坐在床邊套好鞋子，走到院子里。冰涼的自來水撲在臉上，激得我瞬間清醒。新的一天，錘煉開始。

鍛煉前得先墊墊肚子。清晨的村子，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青草被踩斷的草腥味兒，混在一起，聞著倒讓人精神一振。我活動開筋骨，沿著村道開始慢跑，一圈，兩圈……身體漸漸熱起來，汗水滲出皮膚。幾圈下來，索性把汗濕的上衣一脫，隨手甩在自家窗臺上晾著，轉頭又扎向更遠的村外。

跑完長距離，呼吸還沒喘勻，就抄起院角那兩個沉甸甸的啞鈴。手臂的肌肉在酸脹中繃緊、隆起。啞鈴練完，背上早已準備好的大輪胎，再次開跑。負重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沉重異常。

拖著輪胎跑回來，人已經累得快散架，但訓練還沒完。走到院外那棵老樹下，麻利地把雙腳倒掛在結實的樹枝上，雙手緊緊抱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開始艱難地卷腹向上。每一次卷起，腰腹都像被撕裂。卷腹做完，又趴在地上做俯臥撐，背上還不忘壓上幾個輪胎。汗水像小溪一樣淌下來，砸進腳下的泥土里。

等到所有項目練完，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一步三晃地走在回家的鄉間小路上。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意外地發現爺爺居然還在屋里睡著——看來老爺子也難得睡了個懶覺。

走進堂屋，在木板床上找到那條用了很久的舊浴巾，隨手搭在汗津津的肩頭，光著膀子鉆進簡陋的洗浴間。冰涼的水沖下來，沖刷著滿身的疲憊和塵土。

等我擦著頭發出來，爺爺已經在灶臺前忙活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鍋里下面條。我坐到床邊，習慣性地抱起那塊彩色能量晶石，掌心貼合，絲絲縷縷的能量再次涌入身體。直到爺爺喊“吃飯了”，才戀戀不舍地把晶石往旁邊一放，坐到小馬扎上，端起碗，大口扒拉起面條。

日子，就在這日復一日的錘煉、吸收、吃飯、睡覺中，像村口那條小河，平靜又執著地流淌著。直到……白璃出關的日子，像一塊投入水中的巨石，即將打破這表面的平靜。

日子像指縫里的沙，轉眼就到了白璃該出關的這天。爺爺起了個大早，扛著魚竿溜達到村子不遠處的河邊釣魚去了，說是靜心。我則雷打不動地在村子里晨跑，汗水混著清晨微涼的空氣。

跑著跑著，感覺天色有點不對。抬頭一看，原本還算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聚起了一大片黑壓壓的烏云，沉沉地朝著村子上空壓了過來，速度快得邪門。這景象……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停下腳步，呼吸都滯住了。太熟悉了！當年白璃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可不就是這種天昏地暗、妖風陣陣的架勢嗎？

“難道是……師傅出關了？”我喃喃自語，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翻滾的墨色云團，心臟砰砰直跳。

念頭剛落，“咔嚓——！”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撕裂了沉悶的空氣！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就噼里啪啦砸了下來，瞬間天地一片蒼茫。我也顧不上多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繼續在泥濘的村道上奔跑。雨水沖刷著泥土和青草，濃重的土腥氣、草腥氣和雨水的濕冷氣息混雜著直往鼻子里鉆。

雨幕厚重，視線模糊。跑著跑著，前方不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雨簾中。我腳步下意識放慢，瞇起眼睛使勁辨認。不對啊，那身形輪廓……不像是爺爺佝僂的背影。這荒郊野嶺的，除了我和爺爺，還能有誰？

正納悶著，視線穿過雨絲，猛地捕捉到那身影背后——幾條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尾巴狀黑影？！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頭皮瞬間發麻！“S級狐妖？！”這個念頭像冰錐一樣刺進腦海，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我猛地一個轉身，掉頭就跑！鞋子踩在泥水里，濺起大片水花。

剛跑出幾步，另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劈開恐懼：“等等！我師傅……不就是只九尾狐嗎？！我怕個球啊！”想到白璃，心里那股慫勁兒頓時消散不少。我咬咬牙，硬生生剎住腳步，再次轉身，鼓起勇氣朝著那個詭異的身影跑了過去。

怪事發生了！無論我是拼盡全力狂奔，還是小心翼翼地緩步靠近，那個身影始終和我保持著一段固定的、模糊的距離，仿佛永遠無法真正接近。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細節，只能隱約看到那幾條巨大的尾巴在雨中晃動，似乎比我印象中白璃的尾巴……要粗壯猙獰得多？

“不對……這感覺太不對勁了……”警惕感瞬間拉滿，我全身肌肉繃緊，放緩了呼吸。這玩意兒，恐怕真不是我那妖孽師傅！

就在我疑竇叢生、進退兩難之際，那個一直如水中月鏡中花的身影，忽然極其詭異地……憑空消失了！

我猛地頓住腳步，僵立在滂沱大雨中，雨水順著頭發、臉頰往下淌。我警惕地原地轉圈，目光如刀鋒般掃視著四周白茫茫的雨幕，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他娘的……真不是師傅？！”

還沒等我看清，一個冰冷、帶著無盡威壓和一絲戲謔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我耳邊響起，近得仿佛貼著我耳廓在低語：

“呵……區區凡人，竟敢在本座視野內徘徊？”

我渾身汗毛倒豎，猛地扭頭！只見一個身材異常高挑的身影已悄無聲息地矗立在我面前不到三步遠的地方！那赫然是一個巨大的、猙獰的狐貍頭顱！獸瞳閃爍著幽冷的寒光，口鼻間噴出若有似無的白氣。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它身后張揚舞動的——整整八條粗壯如巨蟒、覆滿深色毛發的巨大狐尾！雨水傾瀉而下，卻在靠近它身體周遭數尺時，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悄然彈開，形成一片詭異的干燥領域。

完了！這氣勢……這壓迫感……絕對是個硬茬子！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打不過！跑不掉！躺平算了！橫豎就一條命！”

那巨大的狐妖頭顱微微轉動，冰冷的獸瞳鎖定了我。它身形只是極輕微地一晃，仿佛只是光影的錯覺，下一瞬，那張毛茸茸、帶著野性兇戾氣息的狐貍臉已近在咫尺！一只覆蓋著細密絨毛、指爪鋒銳的修長獸爪伸了過來，冰涼帶著倒刺的指腹，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輕輕勾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與它對視。

就在這極近的距離，那雙獸瞳深處……一點熟悉的、流轉著七彩光華的琉璃之色一閃而過！

是琉璃瞳！

電光火石間，所有的恐懼、驚疑瞬間煙消云散！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名字：白璃！這老妖婆在裝神弄鬼嚇唬我呢！

我強壓下翻白眼的沖動，心里冷笑：“行，師傅想玩兒，徒兒就陪你演！”我裝作嚇得魂飛魄散，渾身劇烈一哆嗦，腳下踉蹌著猛地向后急退兩步，臉上擠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嗖——！”風聲夾著雨聲，那巨大的狐妖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消失，又瞬間出現在我身后！冰涼帶著絨毛的獸爪帶著試探性的力道，在我后背上緩緩滑過，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同時，那顆毛茸茸的狐貍腦袋也湊到了我頸側，溫熱的鼻息噴在我的皮膚上，帶著野獸特有的腥臊味和一種……屬于白璃的、若有似無的冷香？這毛茸茸的觸感讓我實在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我猛地轉過身，強行擠出“色厲內荏”的表情，對著那巨大的狐妖頭顱吼道：“你……你到底是誰？！”

白璃（或者說，這巨大的狐妖形態）似乎很滿意我的“恐懼”，獸口微張，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非人的聲音：“吾乃……取你性命之人！”

我徹底“擺爛”了，雙手一攤，脖子一梗，語氣里充滿了“視死如歸”的悲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有種你就弄死我！我寶貝師傅今天出關！要是發現她的獨苗徒弟沒了，哼哼，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得吃不了兜著走！你敢動我試試？！”

話音剛落，“呼啦——！”那八條如同活物般的巨大狐尾猛地舒展開來，如同八條粗壯的蟒蛇，瞬間將我整個人卷了個嚴嚴實實！只留一個腦袋露在外面。突如其來的束縛感和那毛茸茸的、帶著驚人力量的“刑具”嚇得我心臟又是一跳（這次是真有點嚇到）。緊接著，狐尾發力，我被凌空卷起，送到了那巨大的狐貍臉面前。它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咆哮，作勢就要把我吞下去！

看著近在咫尺的、裝模作樣嚇唬人的師傅，我最后一點耐心也耗盡了。被裹在毛茸茸的“囚籠”里，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語氣懶洋洋又帶著點無奈：“師傅，您玩兒夠了嗎？我都看出來是您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一下。

緊接著，那緊緊纏繞的八條巨尾如同觸電般猛地松開！我“噗通”一聲掉在泥水里，濺起好大一片水花。與此同時，眼前那巨大的、猙獰的狐貍頭顱如同水波般蕩漾、扭曲、縮小……最終，化作了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得驚心動魄卻又帶著點尷尬的臉——白璃。

她站在原地，月白色的衣裙在雨中依舊纖塵不染，只是那張絕美的臉上，此刻帶著一絲計劃落空的悻悻然和被抓包的微窘。她干咳了一聲，試圖掩飾尷尬，嘴角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咳咳……我的小墨墨……你、你是怎么認出來的？”

我從泥水里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泥漿和雨水，沒好氣地擺擺手：“您那雙琉璃瞳，流光溢彩的，跟探照燈似的，瞎子才認不出來！”這辨識度也太高了！

白璃聞言，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尷尬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她那雙琉璃美眸瞬間亮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獵物般的興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目光尤其在我濕透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勾勒出的腰腹線條上流連，最后精準地聚焦在我的腹肌位置。

“嗯……”她摸著光滑的下巴，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后伸出她那纖纖玉指，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笑意，就朝我的腹部伸了過來，“來，讓為師檢查檢查，這一個月沒見，小墨墨的肌肉練得緊實了沒？”

我頭皮一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向后跳開一大步，雙手下意識護在身前，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喂喂喂！師傅！你、你別亂來?。∧挠袔煾祵ν降軇邮謩幽_的！”

白璃看著我如臨大敵的樣子，先是一愣，隨即像是發現了什么極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剛才的威壓和尷尬蕩然無存，只剩下純粹的促狹。她收回手，掩著嘴，笑聲清脆：

“好啦好啦，逗你玩兒的！瞧把你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