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顆搏動的心臟，在閃電慘白的光照下呈現出一種非人的紫紅色，盤虬的疤痕組織如同粗壯的蚯蚓纏繞其上，每一次收縮都擠出暗沉的血液，順著李清然濕透的指尖滴落，在窗臺上積成一小灘刺目的紅。雨水瘋狂沖刷著玻璃，將那心臟的影像扭曲成不斷膨脹收縮的噩夢圖騰。

而在這恐怖景象的身后，暴雨如織的黑暗背景中，懸浮著無數半透明的矩形畫框——它們無視重力，無視雨幕，如同被無形畫架托舉在空中的幽靈之窗。

李清梅的血液瞬間凍結，呼吸卡在喉嚨深處，變成一聲短促的抽氣。是那些畫框！陸雅筆記里提到的“藝術加工”！

“別出去！”臟辮女孩厲聲嘶吼，猛地撲向墻角的電閘，“啪”地一聲，整個咖啡館陷入徹底的黑暗，只有窗外間歇的閃電提供著瞬間的、地獄般的照明。

一道熾白的電光撕裂夜幕。

李清梅的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放大。

李清然穿著熟悉的藍白校服，身體扭曲地躺在水泥地面，身下洇開巨大暗紅的血泊。她的頭歪向一側，空洞的眼睛正死死“望”著畫框之外——望向此刻正隔著玻璃、渾身冰涼的李清梅。

幽暗的水底。長發如同黑色海藻般散開，包裹著李清然在水中緩緩下沉的身體。她雙目圓睜，嘴巴張開似乎想呼喊，卻只涌出一串絕望的氣泡。一只手徒勞地向上伸著，指尖幾乎要穿透畫框的邊界。同樣，她的視線穿透渾濁的水體，牢牢鎖定畫外。

最為詭異的是李清然被困在一個由無數蠕動、尖叫的黑色文字組成的巨大漩渦中心。那些文字像是活物，瘋狂地啃噬著她的校服、皮膚，甚至試圖鉆進她的口鼻。

她的臉上是極致的痛苦與窒息，但那雙眼睛，依然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吞噬她的文字風暴，直勾勾地“盯”著畫框前的觀眾！每一個畫框里，無論死法如何慘烈、場景如何迥異，瀕死的李清然都以一種穿透維度的力量，將視線投向畫框之外，投向那個唯一的“觀眾”。

而在每一個畫框的右下角，無論大小，都烙印著一個微小卻異常清晰的符號：?。它像冰冷的鋼印，像無聲的簽名，宣告著這些“藝術品”的歸屬。

“觀測者……”李清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陸雅筆記里那個抽象的符號，此刻化作了懸掛在暴雨中的死亡預告，冰冷地展示著姐姐無數種可能的終結。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脊椎向上攀爬。

窗外，手持心臟的李清然（或者說，頂著李清然皮囊的“東西”），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咧開，形成一個絕非人類能做出的、僵硬而巨大的笑容。她的右手緩緩抬起，那顆布滿疤痕的心臟被托舉到與李清梅視線齊平的位置，然后——猛地收緊五指！

“噗嘰！”

令人作嘔的擠壓聲仿佛直接在李清梅腦中響起。暗紅的血和粘稠的組織液從指縫間飚射而出，濺在玻璃窗上，又迅速被暴雨沖刷成蜿蜒的血痕。

劇痛！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心臟被活生生捏碎的劇痛瞬間攫住了李清梅！她慘叫一聲，眼前發黑，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死死摳住自己的胸口，感覺那顆屬于她的、傷痕累累的心臟正在被無形的巨手攥緊、擠壓、撕扯！

“呃啊——！”她蜷縮在地板上，身體因劇痛而劇烈痙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感。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

“堅持住！”臟辮女孩撲到她身邊，用力掰開她摳進胸口皮肉的手指，將一個小巧的、散發著刺鼻草藥味的金屬嗅鹽瓶塞到她鼻下。“深呼吸！是感官投射！不是真的！它在影響你！”

辛辣的氣味直沖腦門，帶來一陣短暫的眩暈，卻也奇跡般地稍稍驅散了那致命的幻痛。李清梅貪婪地吸著氣，胸腔里的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減弱，但那種被無形之手攥緊心臟的恐怖感覺卻烙印在了神經末梢。她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水和雨水模糊的玻璃，看到窗外那個“李清然”臉上扭曲的笑容更盛了，似乎很享受她的痛苦。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姐姐還在某個地方，真正的姐姐！這些畫框，是觀測者給她的“提示”？還是引誘她走向毀滅的陷阱？

齒輪懷表！守鐘人的警告在腦中炸響——“卡住漏洞，維持運轉，走到結局”！這些畫框，這些不斷展示姐姐死亡的“藝術加工”，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它們會扭曲現實，誘導悲劇發生！

求生的本能和守護姐姐的執念壓倒了恐懼。她顫抖著從貼身口袋掏出那枚冰冷的懷表，嵌入齒輪的位置在閃電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她緊緊握住它，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將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一點：暫停！暫停這些該死的畫框！哪怕只有一秒！

拇指狠狠按下齒輪中心！

咔！

一聲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響亮的機括咬合聲，仿佛從時空的深處傳來。以李清梅為中心，一道無形的、肉眼可見的灰色漣漪猛地擴散開來！漣漪所過之處，狂暴下落的雨滴瞬間凝固在空中，形成億萬顆懸浮的晶瑩水珠；被狂風吹彎的樹枝定格在扭曲的姿態；玻璃窗上流淌的雨水和血痕停止了移動。

窗外，那無數懸浮的死亡畫框，也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墜落的李清然凝固在半空；溺亡的氣泡靜止在嘴邊；啃噬的文字僵死在皮膚表面。就連那個手持心臟的“李清然”，臉上那扭曲的笑容也徹底僵住，如同拙劣的面具。

成功了？李清梅心中一喜。

然而，這凝固的“勝利”只持續了不到半秒！

懷表在她手中突然變得滾燙，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齒輪處迸發出刺目的、不祥的血紅色光芒！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的吸力猛地從離她最近的那個“文字吞噬”畫框中爆發出來！

不是物理的拉扯，而是空間的直接塌陷！她周圍的景象——凝固的雨滴、僵硬的樹枝、臟辮女孩驚駭定格的臉——如同被打碎的鏡子般寸寸碎裂！色彩剝離，聲音消失，重力失效。她感覺自己被拋進了一條由純粹混亂色彩和尖銳嗡鳴構成的隧道，身體在失重狀態下翻滾、旋轉，懷表脫手而出，卻詭異地懸浮在她眼前，齒輪處紅光狂閃。

天旋地轉的墜落感戛然而止。

雙腳觸到了堅實的地面，但觸感冰冷光滑，如同鏡面。令人作嘔的失重感和嗡鳴聲如潮水般退去。李清梅踉蹌一步，勉強站穩，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大口喘息，環顧四周。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站在一條望不到盡頭的、無限寬闊的……“長廊”之中。地面、墻壁、乃至高得沒入虛無黑暗的穹頂，都是由一種非金非玉、冰冷光滑的暗色材質構成，反射著自身模糊的倒影。空氣凝滯，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像是陳年油彩混合著福爾馬林，再摻雜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腥甜。

而構成這長廊兩側“墻壁”的，是無數個……畫框。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從腳下一直延伸到目光無法企及的黑暗高空。每一個畫框都和她剛才在暴雨夜窗外看到的一模一樣：冰冷的矩形邊框，里面是凝固的、不同死亡場景的李清然！

數量之多，場景之豐富，遠超窗外所見。除了墜樓、溺亡、文字吞噬，還有更多匪夷所思的終結：被烈焰吞噬、在荊棘叢中枯萎、沉入流沙、被巨大的鐘表齒輪碾碎、身體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每一種死法都充滿了一種殘酷而冰冷的“藝術感”，如同精心設計的舞臺劇高潮瞬間。而唯一不變的，是每一個畫框中瀕死的李清然，無論身體遭受何等摧殘，她的目光都穿透畫框的束縛，精準地、死死地“鎖定”在長廊中唯一的活物——李清梅身上！

成千上萬道來自不同死亡瞬間的目光，匯聚成一股實質性的精神壓力，如同冰冷的針尖刺穿著李清梅的皮膚和靈魂。她感到頭暈目眩，胃部翻江倒海。這里不是人間，是觀測者存放“死亡標本”的畫廊！是姐姐無數種悲慘結局的陳列館！

“放我出去！”她對著死寂的長廊嘶喊，聲音撞在光滑的墻壁上，形成空洞短促的回響，瞬間被巨大的沉默吞沒。

沒有回應。只有那些畫框中凝固的死亡之眼，無聲地注視著她。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蔓延。就在這時，懸浮在她面前的齒輪懷表，紅光突然有規律地閃爍了幾下。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一清。守鐘人的話再次回響：“堵住漏洞……維持運轉……走到結局……”

漏洞？這里的每一個畫框，都是觀測者預設的、誘導現實走向悲劇的“漏洞”！它們不是過去，是未來可能的陷阱！她無法摧毀這個畫廊，但或許……她可以干擾它？哪怕只是暫時？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形。她低頭看向手中的懷表，齒輪中心的紅光如同微弱的心跳。她再次集中全部精神，但不是嘗試暫停整個空間（那顯然超出了齒輪的能力極限），而是將目標鎖定——鎖定在離她最近、那個展示姐姐被文字吞噬的畫框上！

拇指再次用力按下齒輪！

嗡——

懷表劇烈震顫，齒輪處紅光暴漲！一道細如發絲、卻凝練如實質的紅色光束猛地射出，精準地擊中了那個畫框冰冷的邊框！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被擊中的畫框只是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屏幕。畫面中那些瘋狂蠕動的、啃噬李清然的黑色文字，突然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卡頓和扭曲！其中一個“痛”字甚至短暫地變成了模糊的“通”字！

有效！雖然效果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證明了觀測者的“藝術品”并非不可撼動！

這一絲干擾仿佛觸怒了某個無形的存在。

“畫廊”深處，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嘆息？

那聲音無法用言語形容，宏大、漠然、仿佛來自宇宙的深處，又像是億萬生靈絕望哀嚎的聚合體。它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李清梅的意識和靈魂深處，帶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懼與渺小感。

隨著這聲嘆息，整個畫廊的光線驟然黯淡。所有畫框中的景象開始加速“播放”！墜樓的李清然加速砸向地面；溺亡的李清然更快地沉入水底；文字以更瘋狂的速度啃噬……無數死亡在眼前加速上演！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只存在于畫框中的死亡之眼，瞳孔深處似乎有微光閃爍，一種冰冷、審視、如同看待實驗室小白鼠般的“興趣”傳遞出來，牢牢鎖定了李清梅！她被發現了！被更高維度的“目光”直接注視！

巨大的精神沖擊讓她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昏厥過去。手中的懷表變得滾燙無比，齒輪發出不堪重負的尖嘯，紅光瘋狂閃爍，仿佛下一秒就要爆開！

必須離開！現在！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不再試圖攻擊畫框，而是將所有殘存的意志力瘋狂灌注進懷表——一個最簡單、最原始的指令：回去！回到咖啡館！回到那個有臟辮女孩的地下室！

懷表齒輪發出一聲瀕臨極限的哀鳴，紅光猛地向內坍縮！那股熟悉的、撕裂空間的吸力再次傳來，比進來時更加粗暴！李清梅感覺自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拽離地面，砸向身后那面光滑冰冷的墻壁！

預想中的撞擊沒有發生。墻壁如同水波般蕩漾開，冰冷的觸感瞬間包裹全身。失重、翻滾、混亂的色彩和尖銳的噪音再次將她淹沒。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劇痛傳來。李清梅重重地摔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潮濕的、帶著塵土和咖啡混合氣味兒的空氣涌入鼻腔。耳邊不再是死寂，而是雨點敲打窗戶的噼啪聲，還有臟辮女孩焦急的呼喊。

“清梅！醒醒！你怎么樣？”

她艱難地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頭頂是熟悉的地下室天花板，昏黃的燈泡在搖晃。臟辮女孩布滿擔憂和驚恐的臉近在咫尺。她回來了。從那個死亡的陳列館里逃出來了。

“畫……畫廊……”她聲音嘶啞，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渾身像散了架一樣疼痛，尤其是大腦深處，仿佛被無數根針反復穿刺。那是被高維存在注視后留下的精神創傷。

“我知道！我知道！”臟辮女孩將她扶起，靠坐在墻邊，快速檢查她是否有外傷，“你昏迷了大概三分鐘！懷表突然發燙，你就像觸電一樣倒下了！窗外…窗外那些東西在你消失后就都不見了！”

李清梅顫抖著手摸向胸口，懷表還在，但觸感滾燙。她低頭看去，嵌入齒輪的金屬邊緣，竟然多了一道細微的、如同閃電狀的黑色焦痕！懷表在剛才的極限使用中受損了。

“觀測者……”她喘息著，試圖理清混亂的思緒，“它們…無法直接殺我們…只能‘加工’…誘導…”她斷斷續續地重復著陸雅筆記里的關鍵信息，這似乎成了對抗無邊恐懼的唯一浮木。

臟辮女孩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眼神凝重：“它們把你拉進去，就是最大的‘加工’！讓你親眼看到那些…那些東西，讓你絕望！讓你在現實中做出錯誤的選擇，把你姐姐推向其中一種結局！”

李清梅捧著溫熱的杯子，汲取著那一點點可憐的暖意，試圖驅散骨髓深處的冰冷。臟辮女孩的話點醒了她。觀測者無法直接捏死螞蟻，但它們可以制造迷宮，放置誘餌，放大恐懼，讓螞蟻自己走向陷阱。姐姐的“快樂日記”…那本記錄著所有“美好”的日記本，會不會就是觀測者誘導現實的關鍵道具？那些被掩蓋在甜蜜文字下的真相，是否就是觀測者進行“藝術加工”的原始素材？

“日記…”她猛地抓住臟辮女孩的胳膊，指甲幾乎陷進對方的皮膚，“李清然的日記！我們必須找到它！原件！不是她平時寫的那本，是…是更原始的記錄！”

臟辮女孩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更深的憂慮：“你是說…獻祭記錄的本體？”她起身快步走向角落那個存放陸雅遺物的鐵盒，在里面快速翻找著，最終拿出一張邊緣燒焦的、模糊不清的照片復印件。

“陸雅出事前偷偷拍到的，很不清楚。”她將照片遞給李清梅。

照片拍攝的似乎是某本攤開的筆記本內頁。紙質粗糙發黃，字跡是一種暗沉的褐色，極其潦草，充滿了壓抑和痛苦的情緒，與李清然平時娟秀的筆跡截然不同！而最觸目驚心的是，在每一頁日記文字的右下角空白處，都有一個清晰的、用同種褐色“顏料”印上去的……小小的血手印！手印很小，像是孩童的，邊緣還帶著指紋的紋路。

盡管照片模糊，但李清梅還是辨認出其中一頁上最清晰的幾行字：

“……受不了了……數學又不及格……王老師看我的眼神……必須做點什么……”

而在這一頁的血手印旁，還有一行更小、更扭曲的附注：

“用王珊珊的清晰視力，換明天小考的滿分。成交。”

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李清梅全身。王珊珊…姐姐高中時的同桌，那個在高三突然患上嚴重近視、成績一落千丈最終退學的女生！原來那不是意外！

“血手印……”李清梅的聲音干澀無比，指尖冰涼，“是誰的？誰在‘成交’？”姐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主動的獻祭者，還是被觀測者操控的傀儡？那些被轉移的“代價”——視力、健康、甚至生命——最終又流向了哪里？成為維持世界“美好”表象的燃料？還是……滋養了更高維度的存在？

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就在這時，靠著的墻壁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震動。

嗡…嗡…嗡…

很有規律，間隔幾秒一次，沉悶得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心跳。

臟辮女孩臉色驟變，猛地趴到地上，將耳朵緊緊貼住冰冷的水泥地面。幾秒鐘后，她抬起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駭。

“下面……”她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咖啡館地基下面…是空的！這震動…是從更深處傳來的！有什么東西…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