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的星力帶著午后的慵懶，云舒意將最后一卷星圖軸系好時，星軌儀突然發出一聲異樣的輕顫。那聲音極淡，像蛛絲拂過玉磬，若非她日日與這儀器為伴，恐怕只會當是風動。

“星軸卡了微塵。”江硯塵不知何時立在儀側，玄色衣袖輕揮，一枚銀質小刷已捏在指間。他俯身清理刻度時，袖口自然垂落，恰好遮住手腕——云舒意的目光落在他袖口邊緣，那里的布料比別處更挺括，像是特意襯了細竹骨，不讓任何肌膚外露。

“最近星力流轉總有些滯澀。”他直起身時，領口的玉扣扣得嚴絲合縫，連半分肌膚都未曾泄露。指尖在星軌上輕點的力道分毫不差，仿佛前幾日的感知，瞥見的淡藍微光，真的只是幻影。

云舒意垂下眼簾，指尖劃過星圖邊緣的北斗第七星。三日前在北境碑林，晨霧漫過腳踝時，她故意踩到一塊松動的青石，驚呼著去扶身旁的江硯塵。指尖擦過他小臂的剎那，分明觸到一絲極寒的震顫，那感覺穿透衣料傳來，像握著一截埋在星砂下的玄冰。可當她抬頭致歉時，他的衣袖平整如常，連褶皺都沒有半分。

子夜的藏書閣靜得能聽見月光落地的聲音。云舒意蜷縮在最高層的窗龕里。窗欞的雕花恰好構成天然的屏障，讓她既能看清觀星坪全貌，又不會被下方的人察覺——除非對方刻意探查。

江硯塵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星陣中央。他背對著藏書閣而立，玄色衣袍被夜風掀起的角度始終保持在三寸之內，既不阻礙星力流轉，又恰好遮住所有可能泄露痕跡的部位。云舒意屏住呼吸，將靈力凝成一線探出去，卻在觸及他周身三尺時，被一層極薄的結界擋了回來——那結界隱在星力波動里，若非她的靈力與星陣同源，根本察覺不到。

就在這時，江硯塵抬手解開了領口的第一顆玉扣。云舒意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目光死死鎖住他頸側——那里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冷白，別說淡藍色紋路，就連最細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見。直到他側身調整星陣節點，衣袍轉動的瞬間，她才在他左肩胛骨的位置捕捉到一抹極淡的藍影，像被揉碎的星芒浸在水里，不等她看清形狀，便已被旋轉的衣料徹底遮沒。

“果然是藏得嚴實。”云舒意指尖摩挲著腰間星盤，玉質的盤面傳來微弱的共振。三日前碑林的星碑發光時，她分明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耳后有什么東西亮了一瞬，可轉瞬間再看，只剩一片光潔的皮膚，連耳墜的陰影都分毫不差。

忽然，觀星坪邊緣的星燈齊齊暗了半分。云舒意猛地攥緊星盤——一道淡金色的結界正從地面升起，像倒扣的琉璃盞，將整個觀星坪罩得密不透風。結界外的星力波動被完全隔絕，她只能看見云澈持劍的身影破開夜色，劍尖直指江硯塵心口，卻在距他半尺處驟然停住。

兩人的交談被結界擋得嚴嚴實實，云舒意只能從口型辨認出零星幾個字。她看見云澈的手指反復點向江硯塵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眉頭擰得死緊，而江硯塵只是微微搖頭，左手下意識地按在胸口，袖口隨著動作繃緊，隱約勾勒出手臂內側某種蜿蜒的形狀。

爭執在云澈猛地收劍時達到頂點。云舒意看見皇兄指著東方的天空，那里是北境裂隙的方向，而江硯塵的回應是抬手按住頸側，指腹下的皮膚似乎微微發亮，卻又迅速隱去。直到結界散去，云澈轉身離去的背影帶著明顯的怒意，江硯塵立在原地望著他的方向，頸側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起極淡的藍暈，像被晨露打濕的蛛絲，轉瞬便消失無蹤。

云舒意悄無聲息地滑下窗龕，星盤在掌心燙得驚人。她想起昨日在藏書室，故意將記載“星痕”的殘卷攤在案上，江硯塵走近時，目光在書頁上停留的瞬間，左手腕的袖口似乎被指節頂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里的布料比別處更薄，像是常被什么東西撐著。

“果然星瀚和這件事有關，可星瀚是不是他呢……”她望著觀星坪中央那道玄色身影，忽然輕笑一聲，心中波濤洶涌。轉身時，星盤的共振變得清晰起來，像有另一顆星子在遠處與她呼應，而那星子的位置，恰好與江硯塵的心口重合。

廊柱后的陰影里，云澈握緊了劍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硯塵故意在結界邊緣留了道縫隙，讓云舒意能看清這場爭執——與其被她一點點猜出端倪，不如主動泄露些無關痛癢的線索，至少能穩住她，不讓她貿然觸碰那致命的真相。

月光穿過回廊的雕花，在地面投下交錯的光斑。云舒意摸了摸星盤上突然發燙的星紋，忽然明白那些若隱若現的痕跡從不是破綻，而是江硯塵故意漏給她的餌。就像此刻，觀星坪中央的星陣突然亮了半分，江硯塵轉身離去的背影上，左肩胛骨的位置，那抹淡藍色的紋路正透過衣料，在地面投下一道極細的影子，像條蟄伏的小蛇，在月光里輕輕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