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沒能吹散夏末的黏熱,市一中的香樟樹把影子鋪得老長,蟬鳴聲里裹著高三開學的躁動。
夏梔抱著一摞剛發的復習資料,從教務處跑回三樓教室時,額角已經沁出了薄汗。她拐過走廊拐角,差點撞上一個迎面走來的人。
“抱歉!”她慌忙站穩,抬頭道歉的話卡在喉嚨里。
是江熠。
他背著洗得發白的雙肩包,黑色校服領口扣得一絲不茍,碎發垂在額前,遮住了大半眼神。懷里抱著幾本課本,指尖骨節分明,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被撞了一下,他只是往后退了半步,沒說話,也沒看她,側身讓開了路。
夏梔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后門,才松了口氣。
江熠是班里的“傳說”。
不是因為多耀眼,而是因為太安靜。高一入學第一次月考,這個沉默的男生就以斷層第一的成績把所有人甩在身后,從此牢牢霸占著年級榜首的位置。他永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課盯著黑板,下課盯著習題,午休時趴在桌上,要么刷題要么睡覺,從不參與任何閑聊。
夏梔和他同班兩年,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
她把資料放在自己座位上,同桌林曉冉湊過來,用胳膊肘撞了撞她:“剛跟江大學神狹路相逢了?”
“嗯,差點撞掉他的書。”夏梔抽出紙巾擦汗,“他好像……不太高興?”
“他啥時候高興過啊。”林曉冉撇撇嘴,“你看他那校服,袖口都磨破了,還天天穿。聽說他放學后總往校外跑,不知道打什么工呢。”
夏梔沒接話,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最后一排。
江熠已經坐下了,正攤開數學卷子,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移動,側臉線條冷得像被秋霜打過。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他腳邊投下一小塊光斑,他卻像活在陰影里,自成一個隔絕的世界。
她記得高一運動會,班里男生湊錢買飲料,多出來一瓶遞給江熠,他搖搖頭說“不用”;記得上次期末考,他的作文被當作范文朗讀,字里行間全是疏離的冷靜,連比喻都是“月光如刀”這種。
這樣的人,好像天生就帶著一層冰殼。
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天突然變了臉。窗外的蟬鳴戛然而止,烏云卷著雷聲壓過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很快連成了雨簾。
放學鈴響時,雨勢絲毫沒減。夏梔翻遍書包,才想起早上出門時把傘落在了玄關——媽媽今天出差,爸爸加班,她大概率要淋雨回家了。
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林曉冉被她媽媽接走前,沖她揮了揮手機:“我讓我爸繞過來送你?”
“不用啦,我家不遠,跑幾步就到。”夏梔笑著擺手,等教室里只剩她一個人,才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深吸一口氣準備沖進雨里。
剛走到后門,手腕突然被輕輕拽了一下。
她愕然回頭,是江熠。
他站在陰影里,手里捏著一把黑色的傘,傘面邊緣有些褪色,一根傘骨明顯歪了,用透明膠帶纏了好幾圈,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舊物。
“拿著。”他的聲音很淡,像被雨水洗過,沒什么溫度。
夏梔愣住了:“那你怎么辦?”
“我有人接。”他說完,不等夏梔回應,就把傘塞進她手里,轉身走進了雨里。
他走得很快,背影挺直,沒跑,也沒回頭,黑色校服很快被雨水打濕,貼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夏梔捏著那把帶著他掌心微溫的舊傘,突然想起林曉冉說的“他放學后總往校外跑”——哪里有人接?他明明是要自己淋雨去什么地方。
雨還在下,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有點涼。夏梔撐開那把舊傘,傘骨雖然歪了,卻穩穩地擋住了大部分雨水。
她看著江熠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這個總是冷著臉、獨來獨往的學霸,好像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第二天早自習,夏梔把洗干凈晾干的傘還給他,傘骨上的膠帶被她小心翼翼地換了新的,還在傘柄上貼了一張小小的太陽貼紙,是她昨天晚上特意找出來的。
江熠接過傘,指尖碰到貼紙時頓了頓,沒看她,也沒說謝謝,只是把傘塞進了桌肚。
夏梔回到座位,剛翻開課本,就感覺有人從后面遞過來一樣東西。她回頭,江熠已經轉了回去,只留給她一個后腦勺,而她的桌角多了一顆用透明紙包著的薄荷糖,檸檬味的。
窗外的蟬鳴又響了起來,陽光透過香樟樹的縫隙落進來,在書頁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夏梔剝開糖紙,把薄荷糖放進嘴里,清甜的涼意漫開時,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也許,這個高三,會比想象中有趣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