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程東河收到了程雪晴的尸體。
程雪晴還是穿著出事那天的裙子,只是臉上早已沒了血色,冰冷又蒼白。
她整個人躺裝在粉色的長形禮物盒里,安靜得像個洋娃娃,禮物盒上系滿了粉色蝴蝶結(jié)。
很諷刺。
雨從清晨就開始下。
沈清清站在殯儀館的化妝間外,透過玻璃看著里面的程雪晴。
殯儀師正用蘸著特殊顏料的細(xì)筆,一點點遮蓋程雪晴太陽穴上的彈孔。
她的動作那么輕柔,仿佛怕驚醒一場好夢。
“要看看你父親嗎?”賀警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清清去看了父親,看著父親安詳?shù)靥稍诒涞慕饘倥_上,眼淚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的父親,那個總是挺直腰板教做人的父親,那個日夜兼程只為給她一個溫暖小家的父親,現(xiàn)在卻再也不會對她笑了。
吊唁廳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
沈清清冷眼看著那些衣著光鮮的賓客。
程家的商業(yè)伙伴、遠(yuǎn)房親戚、各路名流。
他們輪流上前對程東河說著千篇一律的安慰話,虛偽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
而父親的靈柩旁,只有賀警官,他站得筆直,上前對父親敬禮,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像在參加閱兵。
賀警官是父親多年的好友。
沈清清曾偶然從賀警官口中得知,原來父親也曾經(jīng)也是一名優(yōu)秀的警察,只是她從來沒有聽父親說過,父親也從來不告訴她。
“清清,咱們以后好好的…我相信你父親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賀警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可她卻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面無表情,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雨下得更大了。
墓園里,黑傘連成一片移動的暗潮。
程雪晴的墓穴選在一棵櫻花樹下,雖然現(xiàn)在只剩光禿禿的枝椏。
當(dāng)棺木緩緩降下時,程東河突然掙脫攙扶他的人,跪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小晴!爸爸對不起你啊!”
“我的小晴!爸爸對不起你啊——”
他的哭聲撕心裂肺,幾個女賓客跟著抹眼淚。
沈清清卻只是靜靜站著,雨水順著臉頰流下,分不清是淚是雨。
葬禮結(jié)束后,賓客們迅速散去。
程東河被助理攙扶著上了車,臨走前突然緊緊抓住沈清清的手,“清清,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爸爸……”
“以后……以后我們一起相依為命好不好……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眼神十分渙散,精神似乎也不太穩(wěn)定。
沈清清只是僵硬地點頭說好。
轉(zhuǎn)身時,她看到程東河笑了,笑得很釋懷。
當(dāng)天晚上。
沈清清正在擦拭父親的照片,電視播放的新聞卻刺入耳膜。
“今晨八點十五分,程氏集團(tuán)董事長程東河從K國際金融中心墜樓身亡。警方初步判斷為自殺……”
玻璃相框從指間滑落,在瓷磚地上摔得粉碎。
沈清清盯著電視屏幕上那團(tuán)馬賽克遮蓋的模糊人影,胃部突然痙攣,早餐咖啡順著食道逆流上來,燒得喉嚨生疼。
那是程叔叔。
昨天還塞給她支票,說要相依為命的程叔叔。
沈清清抓起外套沖出門,連拖鞋都來不及換。
秋雨打濕了她的頭發(fā),順著脖頸流進(jìn)衣領(lǐng),但她感覺不到冷。
計程車司機(jī)透過后視鏡頻頻看她,大概是被她慘白的臉色嚇到了。
“市警察局,快點。”
警局前臺的警員想攔住她,沈清清直接推開,“我找賀歲龍!”
走廊盡頭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賀歲龍正對著電腦皺眉。
看到沈清清站在門口,他迅速關(guān)閉了某個頁面,煙灰缸里還冒著青煙。
“清清……”賀歲龍站起身,制服肩章上的四角星花閃著冷光,“我正打算去找你。”
“是自殺嗎?”沈清清直接打斷他,聲音嘶啞,“程叔叔真的會跳樓?”
賀歲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繞過辦公桌想拉她的手,被沈清清躲開。
“初步勘察顯示……”
“我要聽真相!”
沈清清一掌拍在辦公桌上,震翻了筆筒。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已經(jīng)掐進(jìn)掌心,血珠滲出來在桌面上留下幾道紅痕。
“怎么可能會是自殺?怎么可能……”
賀歲龍嘆了口氣,從抽屜里取出紙巾遞給她。
就在抽屜開合的瞬間,沈清清瞥見一份標(biāo)著“藍(lán)寶石“的文件夾被他迅速塞到最底層。
“案子很復(fù)雜。”
賀歲龍點燃一支新煙,卻沒抽,只是看著它在指間燃燒,“程東河確實闖入了K國際大廈,監(jiān)控顯示他攜帶了刀具。”
“是被推下去的。”
沈清清盯著賀歲龍,“就像他們殺我爸爸,殺小晴一樣。”
聽到程雪晴的名字,賀歲龍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他起身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百葉窗發(fā)出嘩啦的響聲。
“清清,你父親是我過命的兄弟。”
他壓低聲音,“所以我必須告訴你,這案子水太深,專案組已經(jīng)接到上頭指示……”
“什么指示?”沈清清逼問。
賀歲龍深吸一口氣,“停止調(diào)查。”
窗外突然閃過一道人影。
賀歲龍立刻噤聲,直到腳步聲遠(yuǎn)去才繼續(xù)。
“K國際背后牽扯的不僅是幾條人命,還有.……”他做了個點鈔的手勢,“足以撼動金融體系的東西。”
沈清清突然笑了,那笑聲讓賀歲龍后背發(fā)涼,“所以程叔叔、我爸爸、小晴,就白死了?”
“不,法律一定會……”
“法律?”沈清清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聲響,“法律連調(diào)取K國際的監(jiān)控都做不到!”
賀歲龍掐滅香煙,煙頭在玻璃缸里發(fā)出嗤響。
他走到窗前拉緊百葉窗,轉(zhuǎn)身時眼神變得鋒利:“聽著,別再管這件事了。你父親也不會希望你也……”
“他希望你為他報仇。”沈清清打斷他,“而不是坐在這里看著兇手逍遙法外!”
賀歲龍的表情突然變了。
“你以為我不想?”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悶雷般炸響,“我兒子還在醫(yī)學(xué)院讀書!妻子在中心醫(yī)院工作!你知道上周她值夜班時遇到什么嗎?一輛沒牌照的黑車差點把她撞進(jìn)急診室!”
沈清清僵住了。
賀歲龍的眼白布滿血絲,那是長期失眠和憤怒的痕跡。
“清清,聽話,忘了這一切,回家去。”
沈清清喉嚨突然哽住,滾燙的硬塊從胸口竄上眼眶。
壓抑多日的悲痛決堤而出,化作撕心裂肺的慟哭。
“憑什么……憑什么……”
她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滑落,“我爸死的時候…法醫(yī)說他全身的肋骨……都斷了……”
“賀叔,他該有多疼啊,他該有多疼啊……”
她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個畫面。
父親扭曲的身體,折斷的臂骨從衣服袖口刺出來,白森森的斷面沾著瀝青碎屑。
當(dāng)時她甚至沒來得及合上他的眼睛。
賀歲龍蹲下來,粗糙的手指掰開她緊握的拳頭。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傷口正在滲血,賀歲龍只是靜靜地抽出手帕給她包扎傷口。
這個動作讓沈清清哭得更兇,她撲進(jìn)賀歲龍懷里,就像十二歲那年被和父親拌嘴后,賀叔心疼地抱住了她,而她跟今天一樣,撲進(jìn)賀叔叔懷里嚎啕大哭。
“我想我爸爸……”
她的眼淚浸透警服襯衫,燙得賀歲龍渾身一顫。
“清清,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賀歲龍的手懸在半空,最終沉重地落在她發(fā)抖的背上。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灰敗的臉色。
“程東河生前立了遺囑,已經(jīng)將名下個人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及部分流動資金的30%贈與你,而你爸爸的全部財產(chǎn)都是留給你的。”
“聽賀叔一句勸。”賀歲龍說,“去國外讀書,好好生活,遠(yuǎn)離這一切。”
沈清清渾身發(fā)抖,整個人哭得不成樣。
墓地又添了一座新墳。
依舊是下雨天。
沈清清分別將花放到三座新墳前。
雨小了,卻變成冰冷的霧靄。
她跪在泥濘中,伸手輕輕擦拭墓碑上的雨珠。
“我發(fā)誓。”
她的聲音透著冰冷,“會親手將害死你們的人送進(jìn)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