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蘇彌死寂的心湖中蕩開微弱的漣漪。燈塔。回響之海。能讓余燼重燃,能讓執念找到支點的地方。希望渺茫如同海平線上的蜃影,但對于此刻背負著簡最后一點殘燼的她而言,這已是唯一的繩索。
“燈塔……在哪里?”蘇彌的聲音依舊沙啞,目光緊鎖著汐所指的地平線方向。那片碧海金沙交融之處,在灼目的陽光下蒸騰著迷離的熱浪,遙遠得仿佛另一個世界。
“沿著太陽沉落的方向。”汐的聲音清冷依舊,海藍長發在微風中輕拂,“當‘汐月’取代烈陽,燈塔的光輝自會顯現,指引迷途者。但能否走到那里……”她深海漩渦般的眼眸掃過蘇彌殘破的身軀和緊握寶石碎片的手,“要看你的‘緣’是否足夠堅韌,能否承受‘時砂’的沖刷。”
“時砂?”蘇彌皺眉。
汐沒有解釋。她纖細的身影如同融入海風的泡沫,向后退了一步,蔚藍的長裙與沙灘、碧海融為一體,身影開始變得朦朧、透明。“遺落之灘不挽留過客,只銘記痕跡。愿你的執念……足夠沉重。”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徹底消散在灼熱的空氣與海風中,仿佛從未存在過,只留下那帶著咸腥氣息的低語在蘇彌耳畔回蕩。
蘇彌沉默地躺在滾燙的沙地上,胸腹間海魄玉髓帶來的清涼感正在緩慢消退,傷口深處被強行壓制的劇痛與混亂力量沖突的灼燒感再次翻涌上來。陽光無情地炙烤著她裸露的傷口和破損的鱗片,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簡……必須走下去。
這個念頭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鐵律,壓倒了所有的痛苦與虛弱。她咬緊牙關,覆蓋著裂痕鱗片的手臂顫抖著撐起上半身。每一次用力,胸口的裂痕都傳來撕扯般的劇痛,暗金色的血絲再次從海魄玉髓覆蓋的邊緣滲出。強健的魚尾在沙地上徒勞地拍打了幾下,沉重的拖拽感和骨骼的刺痛讓她明白,在這片松軟的沙灘上,這曾是海中利器的魚尾,如今成了最大的累贅。
她艱難地嘗試著,利用雙臂的力量和上半身的扭動,像受傷的海豹般在滾燙的沙地上向前挪動。每一次拖動身體,都在金色的細沙上留下深而凌亂的痕跡,以及星星點點的暗金血漬。速度慢得令人絕望,僅僅移動了不足一丈的距離,劇烈的喘息和汗水(混合著血水)就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眼前陣陣發黑。
這樣下去……根本不可能到達那遙不可及的地平線。
就在她幾乎要被絕望和劇痛再次淹沒時,體內那縷新融入的暗金戰爭余燼,仿佛感受到了她強烈的求生意志和不屈的執念,猛地跳動了一下!
一股灼熱、純粹、帶著焚盡一切阻礙的暴烈氣息,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從混沌核心深處沿著脊柱向下蔓延!
“呃!”蘇彌悶哼一聲,覆蓋在魚尾中段的鱗片之下,暗金色的光芒驟然亮起!那些破損的鱗片縫隙間,細密的暗金紋路如同活物般蔓延、交織!一股沛然的力量感強行灌注到沉重的魚尾之中!
“咔嚓!”
魚尾尾椎處發出一聲細微卻清晰的骨骼異響!在戰爭余燼的強行催化下,那沉重的尾鰭末端,骨骼結構竟在瞬間發生了細微的扭曲、重塑!雖然未能徹底改變形態,但尾鰭兩側的邊緣變得異常鋒銳、硬化,如同兩把彎曲的骨質彎刀!
蘇彌福至心靈,強忍著骨骼重塑帶來的劇痛,將戰爭余燼催動的力量灌注于尾鰭末端,猛地向下一插!
“嗤!”
鋒銳的骨質尾鰭如同犁鏵,深深刺入滾燙的沙地,直至觸及下方相對硬實的砂層!以此為支點,她雙臂猛地發力,配合腰腹的扭動和魚尾的蹬劃!
“唰!”
這一次,她的身體如同離弦的箭,竟在沙地上向前滑行了丈許之遠!雖然姿態依舊狼狽,速度卻比之前快了數倍!金色的沙礫被鋒銳的尾鰭劃開兩道清晰的溝壑。
成了!
蘇彌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雖然強行催動戰爭余燼會加劇體內力量的沖突,那冰冷的秩序詛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核心,但這已是唯一的辦法!她不再猶豫,忍受著每一次發力帶來的神魂撕裂感,將這種利用尾鰭為“槳”、身體為“舟”的方式發揮到極致。
“唰!”“唰!”“唰!”
金色的沙灘上,一道覆蓋著暗藍鱗片、渾身浴血的身影,以一種怪異卻迅捷的姿態,拖曳著鋒銳的尾鰭劃痕,朝著太陽沉落的方向,堅定地前行。暗金色的血跡如同斷續的珍珠,灑落在滾燙的沙地上,很快被高溫蒸騰,只留下淡淡的焦痕。
然而,汐所言的“時砂之痕”,很快便顯露崢嶸。
起初,只是陽光似乎變得更加刺目,空氣更加灼熱干燥。但漸漸地,蘇彌發現,視野中的景物開始出現一種難以言喻的……延遲感。
遠處海浪拍岸的白色泡沫,在她眼中似乎凝固了一瞬,才轟然破碎。
低空掠過的一只翼展寬大、羽毛閃爍著七彩光澤的奇異海鳥,其振翅的動作在她眼中變得一卡一卡,如同破損的皮影。
甚至,她感覺自己每一次呼吸的間隔,都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長了那么一絲。
這并非錯覺。
當她的尾鰭再次劃開一片細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詭異侵蝕力的波動,從沙粒中滲透出來,順著尾鰭的鱗片縫隙,悄然侵入她的身體!
這股力量無形無質,卻并非作用于肉體,而是直接作用于……**感知**!作用于對時間的感受!
蘇彌猛地感覺自己的思維似乎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對外界的反應慢了半拍。剛才還清晰的“唰唰”劃沙聲,此刻聽起來有些遙遠而模糊。體內力量沖突帶來的劇痛,似乎也遲鈍了一些,但這遲鈍并非減輕,而是感知被剝離的麻木!
“時砂……”蘇彌混沌淵暗的瞳孔一縮,瞬間明白了汐的警告。這片沙灘上的每一粒沙子,都蘊含著侵蝕時間感知的力量!它會讓你對時間的流逝變得遲鈍、錯亂,最終可能迷失在自身感知的泥沼中,如同被緩慢凍結在時間琥珀里的飛蟲!
她立刻收斂心神,嘗試調動體內力量抵御這股侵蝕。然而,混沌核心運轉遲滯,戰爭余燼灼熱但難以精細操控,秩序詛咒更是只會破壞平衡。她唯一能依靠的,是神格深處百世輪回磨礪出的、對自身存在近乎本能的錨定感,以及……掌心中那塊星云寶石碎片傳來的、簡殘魂執念那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波動!
這縷波動,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微弱卻恒定,不斷提醒著她“此刻”的存在。
蘇彌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忽略那股試圖麻痹感知的侵蝕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每一次劃動、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臟的搏動上。依靠著對簡執念的感應和自身意志的強行錨定,她抵抗著“時砂”的侵蝕,艱難地維持著相對正常的時間感知,繼續前行。
金色的沙灘仿佛沒有盡頭。烈日無情地炙烤。胸口的傷痛如同跗骨之蛆。體內三股力量的沖突在“時砂”的侵蝕下變得越發不穩定,如同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就在她精神高度緊繃,疲憊感如同潮水般不斷上涌之時——
“沙沙沙……”
前方不遠處,一片被陽光曬得發白的巨大貝殼殘骸后方,傳來一陣密集而怪異的摩擦聲。
蘇彌瞬間警覺,劃動的動作猛地停住,身體伏低,混沌淵暗的瞳孔死死鎖定聲音來源。
只見那片巨大的貝殼陰影下,沙地如同沸騰般向上拱起!無數細小的、呈現出灰白色、如同石英結晶般的沙粒簌簌滾落!
緊接著,一個足有磨盤大小、由無數灰白色“時砂”凝結而成的**球形怪物**,猛地從沙坑中鉆了出來!它沒有五官,沒有肢體,整個球體表面布滿了不斷流動、組合又分離的幾何棱面,每一個棱面都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迷離的光暈,散發出強烈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時間錯亂感!
“嗡——!”
怪物出現的瞬間,一股比之前強烈十倍不止的“時砂”侵蝕波動如同無形的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
蘇彌首當其沖!她感覺自己的思維如同被投入了粘稠的糖漿,瞬間變得無比遲滯!眼前的景物開始劇烈地扭曲、拉伸、重影!體內力量沖突的劇痛變得遙遠而模糊,甚至連掌心中簡執念的波動都仿佛隔著厚厚的毛玻璃,變得微弱不清!
“沙沙沙!”那灰白色的時砂怪物如同發現了獵物,球體表面的棱面瘋狂流轉,朝著蘇彌的方向急速滾來!所過之處,沙灘上的細沙都仿佛被其力量影響,流動變得緩慢而遲滯!
危險!
蘇彌心中警鈴大作,但思維的遲滯讓她動作慢了半拍!眼看那怪物就要滾到身前,那強烈的侵蝕波動讓她連凝聚力量都變得無比困難!
千鈞一發之際!
“嗡——!”
她緊握的掌心中,那塊黯淡的星云寶石碎片,仿佛感受到了她強烈的危機和守護的執念,猛地爆發出一次前所未有的、極其強烈的翠綠色光芒脈沖!
這光芒雖然依舊微弱,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迷障的、純粹到極致的守護意志,如同黑暗中的驚雷,狠狠劈開了籠罩蘇彌思維的“時砂”迷霧!
思維的遲滯感瞬間被驅散!簡那熟悉的、悲愴而堅韌的守護意念如同清泉涌入腦海!
“滾開!”蘇彌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厲芒!思維的清明讓她瞬間調動起體內那縷灼熱的戰爭余燼!她不顧一切地將力量灌注于尾鰭末端那鋒銳的骨質彎刀,身體如同蓄滿力的彈簧,猛地向上彈起,魚尾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朝著滾到近前的灰白時砂怪物——狠狠劈下!
“嗤啦——!!!”
覆蓋著暗金戰爭余燼的鋒銳尾鰭,如同熱刀切過黃油,毫無阻礙地將那磨盤大小的時砂怪物從中劈成了兩半!
沒有慘叫,沒有爆炸。被劈開的怪物如同兩灘融化的灰白蠟油,瞬間崩解、潰散,重新化作無數普通的灰白色沙粒,簌簌落下,融入金色的沙灘之中。那股強烈的侵蝕波動也隨之消失。
蘇彌重重落地,胸口的劇痛讓她再次咳出暗金色的血沫,體內力量因強行爆發而更加紊亂。但她顧不上這些,第一時間看向掌心。
那塊星云寶石碎片,在爆發出那一次強烈的翠綠脈沖后,光芒徹底熄滅,碎片本身似乎變得更加灰暗、脆弱,甚至邊緣出現了細微的粉末化跡象。簡殘魂的波動,微弱得幾乎無法感知,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后一點余溫。
“簡……”蘇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剛才那一下,消耗了簡殘魂最后的力量?
她顫抖著手指,小心翼翼地將碎片貼近胸口,仿佛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它。碎片冰涼,沒有任何回應。
金色的沙灘依舊灼熱,通往地平線的路依舊漫長。身后,是劈開時砂怪物的兩道深深溝壑。身前,是未知的兇險與渺茫的希望。
蘇彌抬起頭,混沌淵暗的瞳孔望向太陽沉落的方向,疲憊、傷痛、混亂的力量撕扯著她的身體與靈魂,但那雙眼睛深處,卻燃起了一簇更加冰冷、更加執拗的火焰。
為了那最后一點可能,為了掌心中這沉眠的執念,縱使前路是焚身的業火,她也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