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月光門在身后無聲地閉合,如同消融的水波,只留下淡淡的銀輝殘影。死寂的虛無空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包裹周身的、無法形容的浩瀚與……沉靜。
蘇彌懸浮在真正的回響之海中。
這里并非凡俗認知中的海洋。沒有洶涌的波濤,沒有咸腥的氣息。只有一片無邊無際、流淌著液態星辰光輝的奇異領域。海水呈現出深邃的宇宙幽藍,卻又仿佛由億萬顆微縮的星辰熔鑄而成,每一滴“水”都散發著柔和、古老、永恒的光芒,靜靜流淌。沒有浮力,也沒有重力,只有一種奇異的懸浮感,仿佛自身也化作了這片星海的一部分。
視野所及,是難以言喻的壯麗與死寂。
巨大的、半透明如同水母般的發光體在星輝之海中緩緩游弋。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如同撐開的巨傘,邊緣流淌著七彩的極光;有的如同螺旋的星云,中心閃爍著熾白的光核;更有的如同伸展的神經樹突,末端連接著一個個不斷變幻的記憶光球。這些“星輝水母”拖曳著長長的、由凝固光線構成的觸須,觸須上流淌著無數模糊卻生動的畫面——歡笑的人群、崩塌的城池、祭祀的篝火、沉默的離別……它們是這片海洋的記憶載體,是歷史長河中沉淀的浮游生物。
更遠處,更加龐大的陰影在星輝的朦朧中若隱若現。
一座巍峨卻殘破的巨大神殿,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星辰骨架,半埋在星輝“海床”之下。斷裂的神柱上依稀可見斑駁的壁畫,描繪著早已被遺忘的創世神話。神殿深處,一點微弱的神性光芒如同垂死的星辰,頑強地閃爍著。
一顆被凍結在星輝海水中的、表面布滿巨大裂痕的星辰殘骸。它的一半如同熔融的黃金,散發著灼熱的氣息;另一半則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冰冷死寂的暗藍冰晶。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殘骸上形成詭異的平衡,如同某種宇宙級的墓碑。
甚至,一片漂浮的、覆蓋著茂密森林的陸地碎片!森林的樹木并非綠色,而是呈現出水晶般的剔透質感,散發著微弱的翠綠熒光。林間隱約可見早已化為石像的奇異生物輪廓,保持著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態。時間在這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死寂。壯闊。卻又蘊含著令人窒息的悲傷與永恒。
這就是回響之海。時間之外的墳場,記憶的最終歸宿。汐所說的源流賦予了蘇彌“理解”與“承載”的鑰匙,但在這片沉睡著無盡歷史的星骸之海,她要如何找到那讓“心燈重燃”、“余燼歸位”的契機?
身體的劇痛和虛弱依舊如影隨形。混沌核心的搏動微弱而紊亂,如同壞掉的鐘擺。戰爭余燼沉寂在核心深處,不再灼熱,只余灰燼般的沉重感。冰冷的秩序詛咒如同藤蔓纏繞,汲取著最后的生機。掌心中,那兩點翠綠星辰依舊微弱地環繞著,簡殘魂的守護波動如同沉睡的呼吸,并未因進入這片海洋而立刻復蘇。
蘇彌混沌淵暗的瞳孔掃過這片沉寂的星海。沒有方向,沒有指引。汐只說到此為止,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用意志和背負的執念去點亮。
她嘗試著移動。覆蓋鱗片的身軀在粘稠的星輝海水中劃動,動作遲滯而費力。每一次擺動魚尾,都牽動著全身的裂痕,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刺痛。星輝海水似乎蘊含著某種溫和的能量,緩慢地浸潤著她的傷口,帶來一絲微弱的清涼感,但對她本源的重創和力量的枯竭,效果微乎其微。
她朝著最近的一只星輝水母游去。那水母如同巨大的藍色燈籠,傘蓋下流淌著無數細碎的光點,構成一幅幅模糊卻連貫的畫面:似乎是一個繁榮的沙漠綠洲王國,人民載歌載舞,祭祀著天空的烈陽。畫面快速流轉,風沙驟起,綠洲被黃沙吞噬,繁榮化為廢墟,最后定格在一片死寂的沙漠和一座倒塌的太陽神像上。一股混合著繁榮、喜悅、絕望、死寂的復雜情緒波動,如同無聲的潮水,輕輕拂過蘇彌的意識。
承載,理解。蘇彌默默感受著這情緒的沖刷,如同源流中的信息再現,只是更加溫和、更加片段化。她的意識如同磨盤,在痛苦中被動地吸收著這些歷史的塵埃。掌心的翠綠星辰毫無反應。
她又靠近那片漂浮的森林陸地碎片。水晶般的樹木散發著微弱的生命熒光,但近看之下,那些石化的奇異生物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仿佛在瞬間遭遇了無法理解的滅頂之災。蘇彌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一株水晶樹干。
“嗡……”
一股冰冷、絕望、混合著生命被強行剝奪的劇痛記憶碎片,如同冰錐般刺入她的指尖!森林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某種恐怖的“收割”力量瞬間抹去了所有生機,連時間都被凍結在毀滅的剎那!
蘇彌悶哼一聲,指尖傳來被凍結的刺痛感,體內的秩序詛咒似乎被這冰冷的死亡氣息引動,微微活躍了一絲。掌心的翠綠星辰依舊沉寂。
毫無頭緒。時間在這片星骸之海中仿佛失去了意義,卻又在無聲地流逝。蘇彌的傷勢在星輝海水緩慢的浸潤下沒有惡化,但也未見好轉。力量依舊枯竭。簡的殘魂依舊沉睡。她如同迷失在宇宙博物館中的幽靈,看著無數展品,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疲憊、焦慮、以及一絲深沉的無力感,開始侵蝕她殘存的意志。難道所謂的“源流”和“回響之海”,只是一個更大的、溫柔的陷阱?讓她在理解歷史的過程中,最終也化為這片星海中的一具記憶殘骸?
就在她的心神開始動搖之際——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共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她體內那沉寂的戰爭余燼深處響起!
緊接著,仿佛是受到這共鳴的牽引,在她右前方,那片漂浮著無數星辰殘骸的星域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與周圍星輝融為一體的——暗金色光芒,極其緩慢地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如此微弱,若非戰爭余燼的共鳴,她根本不可能察覺!它并非來自某個巨大的星辰殘骸,而是來自一塊……只有磨盤大小、形狀極不規則、表面布滿焦黑灼痕的暗金色金屬碎片!碎片靜靜地懸浮在幾塊巨大的、被冰封的星骸之間,如同宇宙塵埃般毫不起眼。
然而,當蘇彌的目光鎖定那塊碎片的瞬間!
“轟——!!!”
沉寂的戰爭余燼如同被投入滾燙熱油的冷水,在她混沌核心深處轟然爆燃!一股純粹到極致、沉重如山岳、暴烈如星爆的恐怖戰意,混合著無盡的悲愴與傾覆神座的決絕意志,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被喚醒,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這股戰意并非攻擊,而是一種……**強烈的、近乎本能的呼喚與牽引!它瘋狂地沖擊著蘇彌的意志,催促著她,命令著她,朝著那塊暗金色碎片的方向前進!仿佛那塊碎片,就是它失落的肢體,是它存在的終極意義!
“呃啊——!”蘇彌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戰爭余燼的突然爆發讓本就脆弱的本源雪上加霜!體表的裂痕再次滲出暗金色的血絲,冰冷的秩序詛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瘋狂反撲,試圖壓制這股躁動!
但更讓她心神劇震的是,掌心中那兩點沉寂的翠綠星辰,在戰爭余燼爆發出的這股悲愴而決絕的戰意沖擊下,竟然也……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翠綠的光芒急促閃爍,環繞的軌跡變得混亂!一股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以及某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悲傷的意念波動,如同受驚的漣漪,從兩點星辰中擴散出來!
“……不……要……”
“……遠……離……”
“……危……險……”
是簡殘魂的意念!他在恐懼?他在阻止?!他對那塊戰爭余燼呼喚的碎片感到……恐懼?!
蘇彌混沌淵暗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死死盯著那塊懸浮在星骸之間的暗金色碎片,又低頭看向掌心劇烈波動的翠綠星辰。
暗金骸骨最后的饋贈在瘋狂呼喚。
簡沉眠的殘魂在恐懼阻止。
回響之海的死寂在無聲旁觀。
前路,第一次清晰地出現了分叉。向左,是戰爭余燼指引的碎片,可能蘊含著讓余燼歸位、力量復蘇的關鍵,卻讓簡感到恐懼;向右,是繼續在這片無垠的星骸之海中漫無目的地尋找渺茫的希望。
蘇彌的身體在星輝海水中微微顫抖,力量的沖突和靈魂的拉扯讓她如同身處煉獄。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塊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暗金碎片,眼中疲憊、痛苦、混亂交織,但最深處的火焰,卻因掌心的波動和體內的呼喚,燃燒得更加冰冷而決絕。
無論那碎片是救贖還是陷阱,她都必須……去看一看。為了力量,為了復仇,也為了……解開簡恐懼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