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的光束,如同母親溫柔的臂彎,包裹著那具殘破不堪的神骸,穿越冰冷死寂的虛空,緩緩駛向風暴角的方向。
熾簡的意識沉淪在無邊的黑暗與溫暖交織的深海中。沒有夢境,沒有感知,只有一種近乎永恒的疲憊與……安寧。百世的枷鎖,輪回的業火,主神的威壓,歸墟的跋涉,琉璃王座的崩裂,蒼白之面的瘋狂……所有驚心動魄的廝殺與掙扎,都在那片深沉的黑暗中沉淀、消散。最后殘留的,唯有掌心那點早已化為塵埃的冰冷觸感,以及……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指向家園的牽引。
風暴角,環心圣地。
曾經被主神意志與歸墟之門陰影籠罩的圣樹空間,此刻彌漫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悲愴與死寂的哀傷。圣樹龐大的本體雖然依舊矗立,但曾經流淌著磅礴生命力的翠綠光芒變得異常黯淡,如同垂暮老者。無數粗壯的根須斷裂、枯萎,如同巨大的傷疤遍布空間。穹頂之上,那道被熾簡撕裂、通往秩序王座的巨大空間裂口,邊緣雖然被新生的、脆弱的翠綠根須艱難地彌合著,卻依舊殘留著冰冷秩序與歸墟死寂的氣息,如同無法愈合的瘡口。
露娜·風語者單膝跪在圣樹核心平臺邊緣,海藻般的翠綠長發失去了光澤,沾染著干涸的血跡與塵土。她仰著頭,碧綠的眼眸死死盯著圣樹穹頂那道正在被緩慢修復的裂口,眼神空洞而疲憊,深處卻燃燒著最后一絲不肯熄滅的期盼。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之前戰斗留下的、被秩序神力侵蝕的深刻傷痕。
在她身旁,奧托巨大的石軀如同沉默的山岳,半跪在地。他身上的巖石鎧甲布滿了裂痕和焦黑的灼燒印記,一只石臂自肩部以下完全碎裂消失。他低著頭,僅存的石拳緊握,指縫間滲出細微的、混合著泥土與神血的暗紅液體,滴落在下方龜裂的平臺地面上,發出沉重的“嗒、嗒”聲。
海歌祭司瑪拉和僅存的幾位守護者圍坐在奄奄一息的大長老埃爾德林身旁。老人躺在由斷裂根須編織的簡陋平臺上,橡木法杖早已化為灰燼,他枯槁的手掌無力地按在圣樹裸露的、同樣布滿裂痕的根莖上,試圖傳遞最后一絲微弱的力量。他的氣息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動著所有人的心。
整個空間,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死寂。歸墟之門的威脅雖然解除,但圣樹本源在對抗主神意志與維持最后接引中幾乎燃燒殆盡。環心圣地,這個曾經的生命搖籃,此刻如同被抽干了血液的軀殼,正在無可挽回地走向枯萎。而那個撕裂天穹、沖向永恒神庭的身影,更是杳無音信。希望,如同圣樹最后的光芒,正在急速黯淡。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嗡!
圣樹核心那最為黯淡的區域,空間毫無征兆地泛起一陣漣漪!一道堅韌而溫暖的翠綠光束,如同刺破永夜的黎明之矛,猛地從虛空中投射而出!
光束的中心,包裹著一個殘破到幾乎無法辨認形狀的“物體”。
它失去了左半身和左臂,僅存的右半身覆蓋著蛛網般深邃的漆黑裂痕,曾經流轉著暗金與翠綠紋路的鱗片盡數剝落,露出下面被蒼白死寂與混沌侵蝕得如同焦黑枯木、布滿恐怖裂痕的內在結構。頭顱低垂,面容被灰白的死寂覆蓋,只有右眼緊閉的眼瞼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到極致的熔融暗金余燼。整個軀體如同一塊被天火焚毀、又被寒冰凍結了億萬年的殘破神像,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走向終結的沉寂氣息。
是熾簡!
露娜空洞的眼眸瞬間被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痛楚填滿!她猛地站起,不顧身上的劇痛,踉蹌著就要沖過去!“熾——!”
“等等!”埃爾德林虛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大長老最后的威嚴與洞察。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光束中心那具殘骸,特別是它僅存的、緊握著的右爪——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白塵埃殘留的痕跡。
“圣樹……最后的……接引……力量……”埃爾德林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如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她(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這……是……歸來……亦是……永訣……”
露娜的腳步僵在原地,碧綠的瞳孔劇烈收縮,狂喜瞬間被冰冷的絕望淹沒。奧托巨大的石軀猛地一震,僅存的石拳攥得更緊,發出巖石不堪重負的呻吟。
翠綠的光束緩緩收斂,將熾簡那殘破的神骸,如同供奉圣物般,輕柔地安放在圣樹核心那片龜裂最嚴重、卻也是生命氣息殘留最濃郁的區域——那片之前承載著簡殘魂共生之石的位置。
就在神骸接觸圣樹根莖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共鳴,在死寂的空間中蕩開。
并非源自熾簡的殘骸,而是來自圣樹那瀕臨枯死的核心!
仿佛感受到了同源力量的歸來,感受到了那殘骸中蘊含的、焚盡百世輪回也未曾磨滅的守護意志與終結瘋狂的偉力,圣樹殘存的最后一點本源,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亮起了一瞬!無數細若游絲的、散發著微弱翠綠光芒的根須,如同最溫柔也最貪婪的觸手,瞬間從龜裂的根莖中探出,小心翼翼地、卻又無比堅定地纏繞上熾見殘骸上那些深可見骨的裂痕!
根須刺入焦黑枯槁的神骸,如同渴水的旅人汲取甘泉!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纏繞上神骸的翠綠根須,并未被神骸的沉寂與死氣侵蝕枯萎,反而如同注入了某種強大的活性!根須表面黯淡的翠綠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凝實、明亮!它們貪婪地汲取著,纏繞著,將熾簡那殘破的神骸,如同最珍貴的養料與基石,一點點地……拉向圣樹核心那龜裂最深處!
“圣樹……在……融合……”瑪拉捂住了嘴,湛藍的眼眸中充滿了震撼與淚水。
露娜和奧托屏住了呼吸,死死盯著那正在緩慢下沉的殘骸。
神骸被根須包裹、拉入圣樹核心的過程,寂靜無聲。沒有能量的爆發,沒有光芒的閃耀。只有一種深沉到極致的、回歸本源的寧靜。圣樹殘存的根須貪婪而溫柔地纏繞、包裹,將熾簡那焚盡一切、守護至終的殘破之軀,連同她(他)掌心殘留的、屬于簡的最后塵埃,一同緩緩沉入那龜裂的、如同巨大傷口的核心深處。
當最后一片焦黑的鱗甲消失在翠綠根須的包裹之下,當圣樹核心那片巨大的龜裂被新生的、散發著微弱卻堅定光芒的根須徹底覆蓋、撫平——
“嗡——!!!”
圣樹龐大的本體,猛地發出一聲低沉而宏大的嗡鳴!這嗡鳴并非痛苦,而是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古老生命,在汲取了最契合的養分后,發出的……滿足與復蘇的嘆息!
嗡鳴聲中,整個環心圣地空間劇烈一震!那些斷裂枯萎的根須,停止了腐朽!穹頂上那道巨大的空間裂口,邊緣彌合的翠綠根須瞬間變得堅韌、粗壯,如同無數靈巧的織梭,以遠超之前的速度開始編織、修復!龜裂的平臺地面,細微的翠綠嫩芽頑強地頂開堅硬的巖石,探出頭來!空氣中彌漫的絕望死寂,被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新生的生機所取代!
雖然依舊虛弱,雖然光芒遠不如往昔璀璨,但圣樹枯萎的趨勢……止住了!一股源自根基的、緩慢而堅定的復蘇力量,如同沉睡地脈的搏動,開始在空間內流淌。
露娜看著穹頂迅速彌合的裂痕,感受著腳下平臺傳來的微弱生機,淚水無聲地滑落。那不是悲傷的淚,而是目睹了不可能之奇跡后的震撼與解脫。奧托緊繃的石軀緩緩放松,巨大的頭顱低垂,如同致敬。
埃爾德林枯槁的臉上,露出一絲近乎解脫的、疲憊到極致的笑容。他按在根莖上的手,終于無力地滑落。
“圣樹……歸源……”
“守護……永續……”
“她(他)們……與樹……同……在……”
老人微弱的聲音如同最后的箴言,消散在復蘇的生機之中。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氣息徹底歸于平靜,與身下這片重獲新生的土地融為一體。
露娜和瑪拉默默跪下,向著圣樹核心那片被撫平的、散發著溫潤翠綠光芒的區域,深深俯首。那里,埋葬著終結了輪回與瘋狂的戰爭女神,也埋葬著百世追隨、以血為墨的沉默史官。他們的軀殼與意志,化作了圣樹復蘇的基石與靈魂。
風暴角,環心圣地,在絕望的灰燼之上,終于迎來了……歸燼重燃的微光。
而在圣樹核心那新生的、溫潤如玉的木質紋理深處,在熾簡神骸與簡之塵埃最終沉眠交融的地方,一截極其微小、毫不起眼的枯枝,正緩緩探出。枯枝表面,覆蓋著細微的、如同灰燼凝結的暗金色紋路,紋路中心,一點微弱卻無比純凈的翠綠光芒,如同沉睡的星火,在枯枝的頂端……悄然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