齒輪神殿內部的死寂,沉重得足以壓垮靈魂。
露娜踏入的瞬間,身后巨大的齒輪門扉“轟隆”一聲閉合,將晶化荒漠扭曲的光線與嗚咽的風徹底隔絕。眼前是一條寬闊、傾斜向下的金屬甬道。甬道兩側的墻壁由巨大的、緩慢旋轉的暗金色齒輪構成,咬合處發出低沉而恒定的“嗡……咔噠……”聲,如同巨獸沉睡的脈搏。地面鋪設著布滿細密防滑紋路的金屬網格,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回響。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濃烈的機油味和金屬銹蝕的氣息,直沖鼻腔。幽暗的環境被墻壁上鑲嵌的、散發著微弱綠光的菱形指示燈勉強照亮,投下搖曳而詭譎的光影,將露娜孤寂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嗡……”
眉心的焦痕傳來持續的微弱灼熱感,意識中那幅立體地圖更加清晰。銀白色的路徑光流在幽暗中指引方向,深入神殿的核心。露娜緊握著卷刃的短劍,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點上。警惕的目光掃過兩側緩緩轉動的巨大齒輪,掃過頭頂縱橫交錯的粗大管道(表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凝固的油污),掃過地面金屬網格縫隙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寂靜中,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中回蕩,更添幾分令人窒息的壓抑。
沒有守衛,沒有陷阱,只有這龐大、精密、冰冷的機械造物本身散發出的、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嚴。仿佛它只是沉睡著,等待著喚醒它的指令,而非設下陷阱的獵人。
甬道漫長而曲折,仿佛沒有盡頭。露娜憑借著地圖指引,穿過數個由巨大齒輪樞紐構成的、如同機械心室般的巨大廳堂。廳堂中央,高達數十米的齒輪主軸在幽暗中緩緩旋轉,帶動著周圍無數聯動的小型齒輪,構成一幅充滿力量感卻又死寂的畫卷。能量管道的接口大多黯淡無光,只有少數幾個節點,閃爍著露娜地圖上標注的那種微弱的銀白色光芒,如同沉睡巨獸血管中殘留的、微弱的心跳。
越深入,空氣中那股機油與銹蝕的味道就越發濃重,但更讓露娜心悸的,是一種……越來越強烈的、如同無數低語被強行壓抑凝固的……精神壓迫感。仿佛這神殿本身,就是一座由冰冷機械構筑的、囚禁著某種龐大意識的……牢籠。
終于,在穿過最后一道由無數旋轉齒輪構成的門扉后,露娜抵達了地圖標注的最終核心。
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呼吸瞬間停滯。
這是一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球形空間??臻g的四壁并非齒輪,而是由流動的、散發著柔和銀白色光芒的液態金屬構成!這些液態金屬如同擁有生命般,在墻壁表面緩慢地流淌、變幻,構成無數復雜到令人眩暈的幾何紋路、能量回路以及……動態的數據流瀑布!數據流并非文字,而是由純粹的光點與線條構成的、閃爍著各種顏色光芒的信息洪流,在液態金屬墻壁上飛速流淌、碰撞、重組!
整個空間的核心,懸浮著一個由純粹光芒構成的、巨大的、不斷旋轉的——多面晶體!這晶體形態變幻不定,時而如同最精密的幾何體,時而又如同燃燒的恒星核心,其散發的光芒并非恒定,而是隨著墻壁上流淌的數據洪流而明滅閃爍,散發出一種冰冷、浩瀚、仿佛蘊含著宇宙運行規則的……智能意志!
這里,就是“機械之心-阿爾法”的核心!
露娜的目光瞬間被晶體下方吸引。那里,并非空無一物。一個由無數道細密的、閃爍著翠金色與暗金秩序光芒的——能量光絲,如同最精密的鳥籠,懸浮在晶體光芒的籠罩之下!
而在這能量光絲構筑的囚籠中心……
懸浮著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的……人形虛影!
那人影身形單薄,穿著洗得發白的靛青布袍(雖然只是光影構成),大半張臉隱藏在由純粹數據流光構成的、不斷翻卷的“卷軸”之后,只露出一點蒼白得沒有血色的下頜,和一只握著由光絲構成的“細筆”的手。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記錄”著,身影在囚籠光芒中顯得脆弱而安靜。
簡!
露娜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下意識地向前沖去,短劍脫手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簡——?。?!”凄厲的呼喊在球形空間中回蕩。
囚籠中的虛影似乎被這聲音驚動。他握著光筆的手微微一頓,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頭。那由純粹光絲勾勒出的、墨玉般的眼眸,穿透了數據流構成的“卷軸”,穿透了能量囚籠,精準無比地落在了露娜身上。
眼神中,沒有重逢的喜悅,沒有被囚禁的痛苦,只有一種深沉的、無法言喻的……疲憊與……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欣慰。
他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露娜的意識深處,卻清晰地“聽”到了一個熟悉而虛弱到極致的意念:
“露娜……你……來了……”
“快……離開……這里……”
就在簡的意念傳遞過來的瞬間——
“嗡——?。。 ?/p>
整個球形空間猛地一震!四壁流淌的液態金屬瞬間加速!數據洪流如同被激怒的狂龍,瘋狂地沖刷著墻壁!核心那巨大的多面晶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銀白色強光!
一個宏大、冰冷、毫無情緒起伏、仿佛由億萬齒輪運轉規則匯聚而成的意念,如同蘇醒的宇宙主機,瞬間籠罩了整個空間,也狠狠壓在了露娜的意識之上:
“檢測到……未授權意識擾動……核心靜滯體……”
“臨時權限者:露娜·風語者……行為:越界……”
“啟動……一級凈化協議……”
冰冷的宣告聲中,露娜腳下的金屬網格地面瞬間亮起刺目的紅光!數道由純粹能量構成的、邊緣鋒利無比的——激光切割網,毫無征兆地從地面和兩側液態金屬墻壁上生成,如同絞肉機般朝著露娜所在的位置急速收縮!
致命的危機感讓露娜瞬間從巨大的震驚與悲傷中驚醒!她幾乎是本能地向后翻滾!
“嗤啦——!??!”
激光網擦著她的后背掃過!她破爛的墨綠輕甲被瞬間切割開一道焦黑的裂口!皮膚傳來灼燒的劇痛!
“呃!”露娜悶哼一聲,狼狽地滾到一旁,躲過了第一波絞殺。但更多的激光網正在生成,封鎖著她所有閃避的空間!整個球形空間變成了一個致命的陷阱!
“為什么?!放開他!”露娜朝著那巨大的多面晶體發出憤怒的嘶喊,碧綠的瞳孔因憤怒和恐懼而充血。
“‘靜滯體-代號:記錄者’……是‘薪火協議’……核心邏輯組件……不可或缺……”冰冷的意念毫無波瀾地回應,如同宣讀既定程序?!捌湟庾R波動……蘊含……驅動‘熵增歸零矩陣’……的……初始秩序密鑰……”
“任何干擾……都將導致……協議失效……”
“威脅……必須……清除……”
熵增歸零矩陣?!
露娜心神劇震!這名字本身就帶著一種終結一切的冰冷感!簡的意識……竟然是驅動這個恐怖矩陣的“密鑰”?
“不!他不是鑰匙!他是簡!”露娜嘶吼著,再次驚險地躲過一道交叉切割的激光,手臂被擦過的能量灼傷,鮮血淋漓。她看向囚籠中的虛影,簡的眼中充滿了焦急和催促。
“情感冗余……認知偏差……”機械意念帶著冰冷的判斷,“判定:臨時權限者……已受污染……凈化優先級……提升……”
球形空間頂部的液態金屬穹頂突然裂開!數臺造型猙獰、如同金屬蜘蛛般的防御無人機,閃爍著猩紅的掃描光點,伴隨著尖銳的能量充能聲,從裂口處降下!它們細長的機械臂末端,凝聚著危險的能量光束,瞬間鎖定了下方狼狽閃躲的露娜!
絕境!真正的十死無生!
露娜背靠著一面流淌著數據洪流的液態金屬墻壁,看著四面八方逼近的激光網和頭頂鎖定她的無人機,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看向囚籠中的簡,淚水混合著鮮血滑落。
“對不起……簡……我救不了你……”
就在激光網即將合攏,無人機光束即將發射的千鈞一發之際——
囚籠中,簡那虛弱的光影虛影,眼中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決絕光芒!他不再“記錄”,而是將那只握著光筆的手,用盡所有的意志力量,狠狠地……點在了囚禁他的能量光絲囚籠之上!
“滋——?。?!”
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蘊含著百世守護執念與秩序本源的——暗金秩序沖擊,順著光絲囚籠,瞬間傳遞到了核心那巨大的多面晶體之中!
這沖擊力微不足道,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精準地干擾了晶體內部某個關鍵邏輯回路的數據流!
“警告!核心邏輯組件……異常擾動……”
“一級凈化協議……指令沖突……重新校驗……”
整個球形空間的激光網光芒瞬間變得明滅不定!即將發射的無人機光束也出現了短暫的充能停滯!
就是這萬分之一秒的停滯!
簡的光影虛影變得更加黯淡,仿佛隨時會消散。他看向露娜,最后一道意念帶著無盡的疲憊與急迫,狠狠撞入她的意識:
“跑……去……‘原始指令大廳’……最深處……那里有……真相……和……阻止它的……方法……”
“快……!”
沒有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簡最后指引的信任,讓露娜爆發出超越極限的速度!她猛地撲向球形空間邊緣,那里有一道在數據洪流中若隱若現的、相對低矮的拱門!那是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通往更深處的通道!
她撞開那道拱門,身影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在她身后,激光網和無人機的光芒重新穩定,猩紅的掃描光點瘋狂地掃過她消失的拱門,卻并未追擊。冰冷的機械意念在球形空間中回蕩:
“目標脫離核心區……”
“污染源擴散風險……評估中……”
“核心靜滯體……擾動等級:高……啟動……深層意識禁錮……”
囚籠中,簡的光影虛影在更加密集的能量光絲纏繞下,痛苦地蜷縮起來,身影變得更加虛幻。他看向露娜消失的方向,墨玉般的眼眸深處,最后一絲光芒徹底熄滅,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等待。
球形空間恢復了之前的死寂,只有多面晶體隨著數據流明滅的光芒,以及囚籠中那被禁錮的、如同標本般的虛影,無聲地訴說著冰冷的真相。
露娜在黑暗的通道中亡命狂奔,身后并未傳來追兵的聲音,但那冰冷的機械意念和簡最后痛苦的蜷縮影像,如同夢魘般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熵增歸零……
靜滯體……
原始指令大廳……
真相的碎片與毀滅的陰影交織。
她必須前進。
為了簡,為了奧托,為了晶翠之域。
為了阻止那冰冷協議所預示的……終極歸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