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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弦寄漂泊信

第十九章:《竹擔架上的路》

阮清弦的古箏弦突然繃出個急促的音,像竹擔架在石路上顛簸的聲響,帶著股喘不過氣的緊張。她望著窗外救護車呼嘯而過,紅藍燈在墻上晃出殘影,忽然想起老家的竹擔架——兩根老楠竹被磨得發亮,中間綁著牛欄拆下來的木架,鋪著塊洗得發白的粗布,像條隨時要出發的船。

那年她八歲,鄰居家的阿娘又咳得直不起腰。天還沒亮,院壩里就傳來“噼啪“的捆扎聲,男人們把楠竹架在門檻上,用藤條將木架綁得死死的。阿娘的三個兒子跪在旁邊哭,大兒子攥著阿娘的手,指節捏得發白:“娘,咱再去醫院,這次一定能好。“

阿娘的臉蠟黃得像張舊紙,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厲害,卻還是扯出個笑:“別哭,娘......娘看過了,這擔架穩當。“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在竹擔架上,驚起細小的塵埃。

抬擔架的是村里最壯的四個漢子,阿爹也在其中。他們把阿娘輕輕移上去,用麻繩在她腰上松松系了圈,怕山路顛簸摔下來。“走快點,爭取日頭當頂時到公社。“為首的李叔抹了把臉,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彎腰扛起竹擔架的前端。

阮清弦跟著跑了老遠,看見竹擔架在山路上起伏,像片漂在浪里的葉子。阿娘的藍布衫角從擔架邊垂下來,被晨露打濕,隨著腳步輕輕晃。男人們輪換著抬,脖子上的毛巾擰出的水珠子,砸在石板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那是鄰居阿娘第五次被抬去醫院。前幾次都是咳得血染紅了帕子,這次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女人們站在村口望,有人抹著眼淚說:“這病就是磨人,去年她還能上山割草呢。“阿奶嘆了口氣:“山里的病,到了醫院也難......“

果然,三天后的清晨,阮清弦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鄰居家的院壩里擠滿了人,竹擔架空著放在墻角,粗布上沾著暗褐色的斑跡。阿娘的小女兒抱著擔架腿哭,手指摳著楠竹上的紋路,那里還留著阿娘最后一次躺過的溫度。

“抬到半路就沒氣了。“李叔蹲在門檻上抽煙,煙袋鍋抖得厲害,“她還攥著給娃們繡的荷包,沒松手......“阿爹回來時,肩膀被竹擔架壓出了紅印,他對著阮清弦和弟弟說:“以后要好好吃飯,別讓你娘操心。“

竹擔架歇了沒兩個月,又派上了用場——這次躺上去的是阿爹。

那天太陽毒得像要把人烤化,阿爹背著噴霧器去壩子打農藥。阿媽在家烙了玉米餅,讓阮清弦送去時,看見阿爹正往噴霧器里倒農藥,黃色的液體晃出刺鼻的氣味。“爹,歇會兒吃餅。“她把籃子遞過去,阿爹沒洗手,抓起餅就往嘴里塞,嘴角沾著的農藥沫子都沒擦。

“快打完了,剩這點......“阿爹的話沒說完,突然晃了晃,噴霧器從肩上滑下來,“哐當“砸在田埂上。阮清弦嚇得撲過去,看見阿爹的臉白得像紙,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滴,嘴唇烏紫得嚇人。

“爹!爹你咋了?“她的哭聲驚動了附近干活的人。李叔跑過來,摸了摸阿爹的額頭,又聞了聞他的手,臉“唰“地白了:“農藥中毒!快抬擔架!“

男人們扔下鋤頭就往村里跑,沒一會兒就扛著竹擔架回來了。他們把阿爹平放在上面,李叔解下腰間的水壺,往阿爹嘴里灌涼水:“別睡!撐住!“阿爹的眼睛半睜著,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抬擔架往回走時,太陽正毒。男人們光著膀子,脊梁上的汗珠像串珠子,順著肌肉的紋路往下淌。阮清弦跟在旁邊哭,李叔回頭吼:“別哭!你爹能挺住!“他的聲音在山谷里撞出回音,驚飛了樹上的麻雀。

到家時,阿奶正在院壩里曬草藥,看見擔架上的阿爹,手里的簸箕“哐當“掉在地上,人“撲通“一聲癱了。“快!催吐!“李叔大喊著,讓女人們端來鹽水,撬開阿爹的嘴往里灌。阿爹嗆得直咳嗽,吐出的東西帶著股刺鼻的農藥味。

“找解農藥的草!“阿奶突然爬起來,往屋后的坡上跑,“魚腥草!還有苦楝子!“她的裹腳在泥地里崴了好幾次,卻跑得比誰都快。女人們跟著滿山找,把帶著露水的草藥塞進嘴里嚼爛,再敷在阿爹的胸口和手腕上。

竹擔架就放在火塘邊,阿爹躺在上面,胸口微弱地起伏著。男人們蹲在院壩里抽煙,誰都沒說話,只有煙袋鍋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滅。阿媽守在旁邊,用布蘸著溫水擦阿爹的臉,眼淚掉在他手背上,燙得他手指動了動。

“動了!“阮清弦喊起來,所有人都圍過去。阿爹的眼睛慢慢睜開,看著火塘里跳動的火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水......“他終于擠出個音,阿媽趕緊端來涼白開,用小勺一點點喂。

那天晚上,月亮升得很高,竹擔架還架在火塘邊,上面鋪著的粗布被阿爹的汗浸濕了大半。阿爹能坐起來喝粥時,李叔拍著他的肩膀笑:“命硬!以后打藥可得戴個口罩。“阿爹點點頭,望著墻角的噴霧器,眼神里多了些后怕。

從那以后,竹擔架被搬到了柴房最里面,楠竹上的藤條漸漸松了,粗布蒙上了層灰。但村里人誰都沒說扔,仿佛它不是件物件,而是個沉默的見證者——見過太多生離死別,也托住過太多僥幸的活。

有次阮清弦在柴房找東西,看見竹擔架的縫隙里卡著片苦楝子葉,是阿爹那次中毒時敷的草藥留下的。她小心翼翼地摳出來,葉子早就干透了,卻還帶著點清苦的氣味,像那個毒日頭下的午后,像男人們抬著擔架奔跑時的喘息,像阿奶癱在地上的哭喊。

后來村里修了公路,救護車能開到村口了,竹擔架徹底沒用了。阿爹把它劈了當柴燒,楠竹在火塘里“噼啪“響,冒出的煙帶著股淡淡的竹香。“燒了好,“阿爹望著火苗,“以后不用再遭這份罪了。“

可阮清弦總想起那些抬著擔架奔跑的清晨和午后。男人們緊繃的肩膀,女人們攥緊的帕子,擔架上垂落的衣角,還有山路上那些來不及擦的汗漬。那不是簡單的趕路,是大山里的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和命運賽跑——哪怕勝算渺茫,也要拼盡全力往前跑,因為擔架上躺著的,是家的全部指望。

古箏聲漸漸平緩,像山路上終于放緩的腳步。阮清弦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忽然明白,那副竹擔架承載的,不只是病痛和生命,還有一個時代的重量——在缺醫少藥、交通閉塞的年月里,人們用血肉之軀,為彼此搭起通往生的橋,哪怕橋板是粗糙的楠竹,橋繩是簡陋的藤條,也走得堅定而執著。

北方的陽光落在琴弦上,暖融融的。阮清弦仿佛看見,老家的山路上,再也沒有抬著擔架奔跑的身影,只有風穿過竹林,發出溫柔的聲響,像在說:都過去了,好日子來了。

楠竹上的年輪

阮清弦的古箏弦被風吹得輕顫,像極了竹擔架在山風里發出的嗚咽。她從抽屜里翻出張泛黃的照片,是老家通公路那天拍的——男人們扛著那副退役的竹擔架,把它架在新修的水泥橋上,楠竹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藤條綁著的木架上,還能看見鄰居阿娘躺過的凹陷。

照片里的阿爹站在最前面,肩膀上的壓痕早已淡去,可阮清弦總想起他第一次抬擔架的模樣。那年他剛二十出頭,跟著村里的長輩抬鄰村的張老漢去醫院。張老漢得了急腹癥,疼得在擔架上直打滾,阿爹咬著牙扛著前端,楠竹壓得他鎖骨生疼,卻不敢放慢腳步。

“慢點,別顛著病人。“走在后面的李叔提醒,阿爹“嗯“了一聲,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里,澀得他睜不開。那時候的山路沒修過,石頭尖得像刀子,他的草鞋磨破了底,腳心被劃得全是血口子,血珠滴在石板路上,被后來者的腳印碾成了泥。

張老漢沒能撐到醫院。在翻過最后一道山梁時,他突然沒了動靜,頭歪在擔架外,花白的胡子沾著草屑。阿爹和李叔把擔架放在地上,蹲在旁邊抽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兩人紅透的眼眶。“他兒子還在部隊呢,“李叔的聲音發啞,“咋跟娃說啊?“

回程的路格外沉。空擔架晃在肩上,卻比載著人時更重。阿爹望著遠處的云,突然說:“以后要是有公路就好了,病人能少遭罪。“這話像顆種子,落在了每個抬過擔架的人心里。

鄰居阿娘第三次被抬去醫院時,阮清弦已經能幫著遞毛巾了。那天飄著細雨,男人們在竹擔架上蒙了塊塑料布,阿娘的小女兒趴在布上,隔著塑料聽娘的呼吸。“娘,你看那朵云像棉花糖,“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等你好了,我采給你吃。“

阿娘沒力氣說話,只是抬手摸了摸女兒的頭,指尖的冰涼透過塑料傳過去。李叔換著肩膀扛擔架,塑料布上的雨水順著他的脊梁往下淌,在腰后積成個水洼。“快了,過了前面那道彎,就能看見公社的電線桿了。“他喊著給自己打氣,也給所有人打氣。

可公社醫院的醫生只是搖了搖頭,讓他們往縣城送。阿娘的大兒子“撲通“跪在地上,給醫生磕了三個響頭:“求求你,想想辦法,我娘還能撐......“醫生嘆了口氣,往擔架上蓋了床棉被:“路太遠,怕是......“

回程時,雨下得更大了。竹擔架上的棉被吸足了水,沉得像塊石頭。男人們輪流換班,沒人說話,只有塑料布被風吹得“嘩啦啦“響。阿娘的小女兒睡著了,頭靠在娘的腿上,嘴角還掛著笑,大概夢到了棉花糖。

走到半路,阿娘的手突然動了動,指向山坳里的野菊。大兒子明白了,摘下朵最黃的,放在娘的胸口。那朵菊花在風雨里顫巍巍的,卻始終沒掉下來,像枚倔強的紐扣,系住了最后點生氣。

阿爹農藥中毒那年,抬擔架的漢子里多了幾個年輕面孔。村東頭的二柱剛娶了媳婦,肩上的力氣還沒練出來,沒走半里地就腿肚子打轉。“換我來。“李叔接過他的擔架桿,楠竹在兩人手里交接時,發出聲沉悶的碰撞,像接力棒在傳遞。

阮清弦跟在旁邊,看見阿爹的手指在粗布上輕輕抽搐,像在抓什么。她想起早上送餅時,阿爹的手剛摸過農藥瓶,指甲縫里還沾著黃色的粉末。“都怪我,沒提醒他洗手。“阿媽在后面哭,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路過山泉時,李叔喊停了。男人們用瓢舀起泉水,往阿爹臉上潑,往自己頭上澆。山泉水涼得刺骨,卻讓所有人清醒了幾分。“再快點,翻過那座山就到了。“李叔抹了把臉,水珠順著他皺紋里的溝壑往下淌,像幅地圖。

到家時,阿奶已經在院壩里擺好了草藥。魚腥草、苦楝子、蒲公英......都是她平日里采來曬干的,此刻全撒在簸箕里,綠得發顫。女人們七手八腳地把草藥嚼爛,男人們則小心地把阿爹從擔架上移到火塘邊的竹床上。

竹擔架就架在門檻邊,粗布上的汗漬和藥漬混在一起,洇出片深色的云。二柱蹲在旁邊,用藤條重新捆扎松動的木架,嘴里念叨著:“這擔架還結實著呢,可不能壞。“仿佛它不是件冰冷的物件,而是個需要呵護的生命。

阿爹醒過來的那個深夜,竹擔架還在火塘邊投下長長的影子。阮清弦借著月光,數著楠竹上的刻痕——那是每次抬完病人,男人們用刀刻下的記號,一道痕代表一趟,深淺不一,卻都刻得用力。她數到第七道時,阿爹突然咳嗽起來,嚇得她趕緊捂住嘴,生怕驚擾了這份來之不易的清醒。

后來那副竹擔架又派過幾次用場。村西頭的三婆摔斷了腿,用它抬去醫院接骨;鄰村的傻小子誤食了毒蘑菇,靠它撿回條命。每次用完,阿爹都會仔細檢查,用桐油把楠竹擦得發亮,藤條松了就重新捆緊,粗布臟了就拆下來洗干凈。

“這東西得好好留著,“他對阮清弦說,“說不定哪天還能用上。“可他的語氣里,卻藏著點不希望它再被用上的期盼。

通公路那天,全村人都去了橋頭。救護車鳴著笛開進來時,老人孩子們都跟著跑,像追著個稀罕物。男人們把竹擔架抬到橋上,讓它最后看一眼曾經奔跑過的山路。李叔摸著楠竹上的刻痕,突然紅了眼眶:“以后再也不用遭這份罪了。“

燒竹擔架的那天,阿爹特意選了個晴天。楠竹劈成的竹片在火塘里“噼啪“作響,冒出的煙帶著股清香,飄得很遠。阮清弦撿了塊沒燒透的竹片,上面還留著道淺淺的刻痕,是阿爹中毒那次留下的。

“留著吧,“阿爹說,“也算個念想。“

如今那塊竹片被阮清弦收在首飾盒里,和照片放在一起。她偶爾會拿出來摸一摸,楠竹的紋路硌著手心,像在訴說那些山路上的故事——男人們緊繃的脊背,女人們壓抑的哭聲,擔架上微弱的呼吸,還有那些刻在年輪里的生死與僥幸。

去年帶兒子回老家,阮清弦特意帶他走了段保留下來的舊山路。石板路上還能看見模糊的腳印,是當年抬擔架的漢子們踩出來的。“奶奶,他們為什么不坐車啊?“兒子仰著小臉問。阮清弦指著遠處的公路,說:“以前沒有車,他們就用竹子做的床,抬著病人跑,跑過一座山又一座山。“

兒子似懂非懂地撿起塊竹片,說要帶回家。阮清弦望著他跑在前頭的背影,忽然覺得,那些曾經壓彎了父輩脊梁的苦難,終究變成了滋養后代的土壤。而那副消失在火塘里的竹擔架,早已化作了山間的風,林中的雨,守護著這片土地上越來越好的日子。

古箏聲落下最后一個音時,窗外的陽光正好。阮清弦把竹片放回盒里,仿佛看見那副竹擔架正從山路上走來,楠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上面的刻痕化作了年輪,一圈圈向外生長,圈住了所有的艱辛,也圈住了生生不息的希望。

農韻子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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