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舟站在醫院走廊的拐角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屏幕上的排班表。他特意調開下午的會議，算準她交接班的時間趕來，卻在拐過消防通道時猛地剎住腳步。

消毒水味里混進一絲橙花香氣，白芷正倚在護士站臺邊，雪白大褂下露出淺藍牛仔褲的褲腳。她將聽診器隨意掛在脖子上，發尾隨著輕笑的動作掃過肩線，對面穿深藍手術服的年輕醫生正比劃著什么，逗得她眼睛彎成兩彎月牙。

這畫面像枚生銹的釘子扎進顧沉舟眼底。他見過她在談判桌上滴水不漏的鋒芒，見過她深夜加班后疲憊的側臉，卻從未見過這樣鮮活的白芷——沒涂口紅的唇色透著自然的粉，睫毛在頂燈下投出的陰影都是雀躍的弧度。

“顧總？“小護士的驚呼打破凝滯的空氣。白芷轉頭時馬尾辮在空中劃出半圓，那道還未來得及收斂的笑意，在看清他的瞬間凝固成客套的弧度。男醫生順著她的視線轉身，胸牌上“神經外科林敘“的字樣反著冷光。

顧沉舟松了松領帶結，忽然覺得中央空調的涼風都帶著刺。

顧沉舟邁步上前，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晰的聲響。他看見白芷下意識將聽診器攥緊，指節泛起青白，而那位林醫生則不動聲色地往她身側挪了半步。

“顧總來復查？“白芷的聲音像浸過冰水，連睫毛投下的陰影都變得規整。她伸手將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后，這個曾經在他面前毫無防備的動作，此刻卻帶著明顯的防御意味。

林敘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突然笑著遞過病歷本：“白醫生剛給我講解的案例很有意思，顧總要不要聽聽？“紙頁翻動間，顧沉舟瞥見頁腳熟悉的鉛筆批注——那是白芷標記重點的習慣，從前她總這樣幫他整理會議資料。

“不必。“顧沉舟抬手看表，金屬表帶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我來取上次落下的文件。“他目光掃過護士臺玻璃下壓著的團建照片，白芷和林敘并肩站在最中間，她手里舉著的棉花糖快要蹭到對方肩頭。

走廊盡頭傳來推車的轱轆聲，夾雜著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白芷突然轉身抽出文件夾：“都整理好了?！斑f來的動作太快，紙頁邊緣在他虎口劃出細小的紅痕。顧沉舟望著她迅速收回的手，忽然想起去年流感季，就是這雙手連夜給他調藥劑，指尖還沾著退燒貼的薄荷味。

顧沉舟接過文件夾時，指尖擦過白芷的手背。那一瞬的溫熱讓他想起去年深秋，白芷也是這樣將手搭在他額頭試溫，發梢垂落在他頸側，帶著消毒水都蓋不住的茉莉香。

“病例分析得不錯?！八蝗婚_口，目光落在林敘胸前別著的鋼筆上——那是去年醫學峰會限量款，他托人買了兩支，另一支至今鎖在他抽屜里。林敘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恍然笑道：“多虧白醫生借我參考資料?！罢f著自然地拍了拍白芷的肩膀，白芷耳尖微動，卻沒躲開。

護士臺的電話突然響起，白芷如蒙大赦般快步走去接聽。顧沉舟看著她白大褂下露出的淺藍鞋跟——去年她生日時他送的限量款，現在鞋面有道新鮮的劃痕，像是被什么銳物蹭過。

“顧總，“林敘突然壓低聲音，“三號病房的劉老今早問起您?！邦櫝林垩凵耋E凜，那是他們心照不宣的暗號。余光里白芷正彎腰記錄電話內容，后頸碎發間隱約露出他去年親手給她貼的淡疤貼——當時她笑著說這種小傷三天就好，卻一直留到現在。

走廊燈光突然暗了一瞬，顧沉舟借著陰影將U盤滑進白芷抽屜。再抬眼時，她正望著窗外那棵他們一起栽的銀杏樹，初冬的風掠過樹梢，最后一片金葉打著旋落在她映在窗上的影子里。

顧沉舟的指尖在文件夾上輕輕敲擊，金屬袖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注意到白芷接電話時無意識摩挲著左手無名指——那里有道幾乎看不見的戒痕，是他們分手那天她摘掉訂婚戒指留下的。林敘忽然湊近白芷耳邊說了什么，她抿唇時露出的梨渦讓顧沉舟想起她第一次在解剖課暈倒，他背她去醫務室，白大褂后腰沾的粉筆灰像幅抽象畫。

護士臺玻璃反射出林敘整理領帶的動作，那條暗紋領帶是顧沉舟上周在專柜見過的春季新款。窗外銀杏葉沙沙作響，他想起白芷總說落葉像飛舞的處方箋，去年今日他們還并肩站在樹下討論罕見病例，她圍巾尾端掃過他手背的觸感，比此刻中央空調的暖風更真實。

病歷本第三頁夾著張便簽紙，白芷的字跡寫著“術后72小時監測“，墨跡有些暈染，像是被水漬浸過。顧沉舟轉身時白大褂帶起微風，消毒柜玻璃映出他解開西裝第二顆紐扣的動作——去年白芷總抱怨他領帶系太緊會壓迫頸動脈。走廊盡頭的心電監護儀突然響起警報，白芷奔跑時揚起的發絲間，那枚銀杏葉形狀的發卡閃過一道微光，正是他當初藏在生日蛋糕里的驚喜。

顧沉舟的視線追隨著那道微光，直到白芷的身影消失在急診室轉角。他下意識摸了摸西裝內袋，那里還躺著兩張泛黃的音樂會門票——去年深秋那場未能成行的柴可夫斯基專場，如今只剩票根上模糊的日期還提醒著未盡的承諾。

護士推著器械車經過，不銹鋼托盤里手術剪碰撞的聲響讓他驟然回神。玻璃門外，林敘正彎腰幫白芷系緊松開的鞋帶，這個動作讓顧沉舟喉結動了動。他想起解剖實驗室里那個暴雨夜，白芷握著顫抖的解剖刀，是他從身后握住她的手完成首次動脈剝離，那時她后頸傳來的茉莉香氣混著福爾馬林的味道，成了他記憶里最矛盾的氣息組合。

電梯間的電子鐘跳成21:47，顧沉舟摸到口袋里皺縮的巧克力包裝紙。三天前查房時，他在3床患兒枕頭下發現同款巧克力，包裝上歪歪扭扭畫著穿白大褂的卡通女孩——患兒總說白醫生笑起來像會治病的月亮。此刻窗外真的升起一彎新月，和兒童病房墻上的夜光貼紙微妙重疊。

急救鈴又響起來的時候，顧沉舟看見白芷白大褂后腰蹭上了碘酒痕跡，那個位置恰好是當年粉筆灰停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