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霜遲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上戛然而止，他猛地轉身，白色球鞋在地板上磨出刺耳的聲響。“對了云棲，“他伸手攔住正要下樓的云棲，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教練讓你去找他。“

云棲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手中的物理習題集“啪“地掉在地上，草稿紙散落一地。他彎腰去撿時，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微微顫動的睫毛。“又出什么事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韓霜遲蹲下來幫他整理紙張，發現其中夾著一張市聯賽的賽程表，邊角已經被摩挲得發毛。“沒出事。“他故意把賽程表抽出來，指著上面燙金的冠軍獎杯圖案，“下周有市聯賽，冠軍隊伍能進全國賽。教練...想讓你上場。“

云棲的動作頓住了。夕陽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斜射進來，在他側臉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緩緩直起身，嘴角勾起一個韓霜遲熟悉的弧度——那種帶著鋒利邊緣的笑容。“好啊，“他接過賽程表，指尖在“全國聯賽“四個字上輕輕摩挲，“那我就去會會他們。“

韓霜遲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注意到云棲的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指關節卻因為用力而發白。“云棲...“他猶豫著開口，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那天...正好是月彌轉學的日子。“

一陣穿堂風突然掠過，吹散了地上剩余的草稿紙。云棲站在原地沒動，任由那些寫滿公式的紙張在腳邊打轉。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橫在地板上。“那又怎樣？“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過去的事就該留在過去。我現在...只想往前看。“

韓霜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觸到了那個用鋼筆畫的小小足球圖案。“你不是要沖物理競賽嗎？“他死死盯著云棲的眼睛，“下個月就是省級選拔...“

“誰規定我必須走競賽這條路？！“云棲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炸開，驚飛了窗外棲息的麻雀。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校服領口因為動作太大而扯開一道口子，露出鎖骨處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小時候父親教他踢球時不小心留下的。“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路。“他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子彈般銳利，“沒有人能替我做決定。沒有人。“

韓霜遲的呼吸窒住了。他看見云棲眼中閃過一絲水光，又很快被倔強吞沒。遠處操場上傳來的訓練哨聲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像是某種遙遠的呼喚。

“有時候...“韓霜遲輕輕按住云棲發抖的肩膀，掌下的骨骼硌得他手心發疼，“有些事如果不做，會成為一輩子的遺憾。“

云棲別過臉去。夕陽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泛紅的眼眶。樓下傳來24班學生排練合唱的聲音，走調的音符飄上來，莫名帶著青春的味道。

…

暮色四合時，云棲獨自站在空蕩蕩的足球場上。訓練結束后的草皮上還留著雜亂的鞋印，他蹲下身，指尖撫過一道特別深的劃痕——那是上周對抗賽中，他鏟球時留下的痕跡。

儲物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云棲掏出來時，屏幕上的水珠折射出韓霜遲發來的消息：「她明天上午十點的火車」。手機的光映在他臉上，照亮了眼下一片青黑。這已經是連續第七個失眠的夜晚。

更衣室的燈管滋滋作響，云棲機械地收拾著訓練裝備。當他拿起護腿板時，一張折疊的紙條從夾層里滑了出來。那是月彌的字跡，寫著「比賽加油」，落款是上個學期。紙條邊緣已經起了毛邊，顯然被反復展開又折起過無數次。

“還沒走啊？“教練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云棲慌忙把紙條塞進口袋，轉身時撞倒了水杯。水漬在水泥地上蔓延，像幅扭曲的地圖。“明天的比賽...“教練欲言又止，“你需要調整好狀態。“

走出校門時，路燈已經亮起。云棲在便利店買了罐咖啡，鋁罐上的水珠滾落到手腕上，冰涼刺骨。他靠在公交站牌邊，看著對面文具店的櫥窗——那里擺著一排畢業紀念冊，封面上的燙金字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手機又震了一下。這次是張明發來的戰術分析視頻，標題寫著「針對十三中的防守策略」。云棲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沒有點開。公交車進站的轟鳴聲中，他仿佛聽見月彌的笑聲，轉頭卻只看見幾個穿著別校制服的女生。

回到家，書桌上的臺燈還亮著。物理競賽的習題集攤開著，頁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云棲盯著那道未解的力學題，視線卻不斷飄向墻上的掛歷——明天的日期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畫著個小小的足球圖案。

凌晨三點，云棲突然從床上坐起。汗水浸透了睡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夢里反復出現的場景依然清晰：月彌站在火車站臺，嘴唇開合說著什么，卻被汽笛聲完全淹沒。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沓信紙。鋼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寫廢的紙團在地上越積越多。最終成稿只有寥寥數語：「祝你前程似錦」。落款處停頓太久，墨水暈開成一片藍色的云。

天光微亮時，云棲站在月彌家附近的十字路口。手中的信封被晨露打濕了一角，變得柔軟而脆弱。街角早餐攤飄來油條的香氣，幾個晨練的老人好奇地打量著他。

當那扇熟悉的窗戶亮起燈時，云棲的心臟幾乎要撞破胸腔。他看見月彌的身影在窗簾后晃動，長發松散地扎著，還是那個他記憶中的模樣。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信封發出不堪重負的皺響。

“云棲？“

韓霜遲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嚇得他差點扔掉信封。轉頭看見好友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運動服上沾著晨露。“教練找你...“韓霜遲的話突然停住，目光落在那個信封上。

火車站的大鐘敲響九下時，云棲站在檢票口不遠處。他看見林煜推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月彌跟在他身后，懷里抱著個紙袋。她的頭發扎成了高馬尾，發繩是云棲從未見過的淡紫色。

信封在口袋里變得滾燙。云棲向前邁了一步，又硬生生停住。月彌突然轉頭，視線掃過人群，在他所在的位置短暫停留。那一刻，云棲確信自己的心跳聲大得整個車站都能聽見。

但月彌的目光很快移開，像掃過一個陌生人。她笑著對林煜說了什么，接過他手里的車票。廣播里開始播放檢票通知，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動。

云棲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淡紫色的發繩逐漸消失在閘機后方。口袋里的信封不知何時被揉成了一團，邊緣已經破裂。當火車鳴笛聲響起時，他突然轉身離開，撞到了身后的旅客。

“對不起。“云棲低聲道歉，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車站外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淚水終于決堤而出。他死死攥著那團廢紙，直到掌心被紙邊割出細小的傷口。

下午的比賽，云棲像頭困獸般橫沖直撞。每一次鏟球都帶著狠勁，每一次射門都像在發泄。當終場哨響起時，記分牌顯示7:0。隊友們歡呼著沖向他，卻被他滿手的血跡嚇到。

“沒事。“云棲扯出個笑容，任由隊醫用繃帶纏住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只是些皮外傷。“

更衣室里，他盯著儲物柜中那本物理筆記看了很久。最終沒有取出，只是輕輕關上了柜門。金屬碰撞的聲音很輕，卻像給某個故事畫上了句點。

走出體育館時，夕陽正好。一片櫻花飄落在云棲肩頭，他伸手拂去，卻發現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抖。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悠長得像一聲嘆息。

韓霜遲追上來時，云棲已經走遠了。他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單薄，卻挺得筆直。就像他父母墓碑前那株小白楊，在風雨中倔強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