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行駛的汽車里坐著各懷心思的男人女人。
顧既明斜眼睨著擰著眉的禾子,他輕笑。
“笑什么”禾子依舊閉著雙眼,說出的話卻異常清朗。
“你沒醉,裝什么”顧既明毫不留情的說道。
“我不是裝給你看的,顧先生”禾子睜開眼,放下車窗,拂著吹過的風帶起來的發絲。
“裝給那些在你和他們高談闊論你的事業有多么偉大的時候,卻只盯著你的身形打量的人嗎?”
顧既明揶揄道。
禾子靠在車窗上,沒有說話。
聽見他把事實直白的講出來,她感覺好心酸。
半晌,禾子突然開口:
“顧先生年輕有為,名校教授,副業也搞得風生水起,屈尊來這里是難為你了”
聽到禾子口里對他剛才諷刺她的回擊,顧既明毫不在意,慵懶低沉的嗓音緩緩說:
“放棄成為炙手可熱青年醫生的機會,來到窮鄉僻壤做環保,禾小姐也是夠有魄力的,那會兒,你可真是如日中天啊”
禾子沉默不語。
顧既明看了一眼玻璃上禾子的側影,臉上沒有被揭露傷疤的不悅,反而是帶著平靜的笑容。
顧既明從那抹笑意中感到了一絲詭異。
一路無言。
禾子下車,關上車門前,她含笑看著顧既明的眼睛說:
“謝謝顧先生送我回來”
顧既明剛要點頭告別,禾子的聲音再次幽幽的傳來:
“還有顧先生,你也是夠裝的,下次別掐著嗓子說話了,里面像是塞了摩托車,怪惡心的”
留給顧既明的只有一聲啪嗒的,車門關掉的聲音。
禾子能想到在車里晦暗不明的場景下,他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
她的冒犯、唐突、毒舌,只會在面對顧既明這樣的人展現出來。
這種賣力裝作自己是正人君子的人。
次日清晨,禾子收拾妥當,安排好各隊的行程后,帶著她負責的隊伍去了海灘。
出發前,小葵悄無聲息靠近禾子,在她耳邊說:
“頭兒,昨晚你怎么樣,我叔叔照顧人是不是很體貼”
禾子勉強擠出一個笑:“沒錯,你叔叔人不錯”
看著小葵興沖沖撮合她和顧既明,禾子就渾身難受,她也不知道顧既明就是小葵常在嘴里提的叔叔,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對小葵講什么陳年舊事。
春天的雷克雅未克是體恤人類的,沒有狂怒的風,也沒有漫天的雪,大批的游客涌入這座小城。
在世界的盡頭,開著人類的集市。
禾子帶著眾人,清理著成堆的垃圾,不一會兒,大家開始叫苦不迭,禾子知道他們還都是學生,對這種又累又臟的工作自然不感興趣,但是,她依然頂著一張嚴肅的臉,告誡大家今天必須完成的任務量。
一改昨日溫柔、平易近人的形象,禾子在工作中就是一個冷面怪,畢竟都還沒有步入社會,多少被禾子嚴厲的氣勢威懾到了一點,抱怨聲中清掃速度倒是加快了不少。
禾子看到一個金發男生遠遠落在隊伍后,偷懶的手段未免過于拙劣,給領隊交代了幾句,轉身走到對方面前,不帶感情的詢問道:
“同學,你在干什么”
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禾子欲再次重復剛才的話,卻猝不及防被對方金發下蔚藍的瞳孔吸引,強烈的色彩對比帶來的是詭異的和諧。
起碼就這個少年身上的氣質是的。
西方人的長相,如雕塑般的五官,渾身散發著妖治的氣質。
禾子愣神過后,又問了對方一遍。
“散步”對方簡短的英文回答,讓禾子更加生氣。
“我們會給你買明天下午的機票,具體原因由我轉告你領隊”說完這句話,禾子正欲回頭跟上已經落了不少距離的大部隊。
“趕我走?”
“為什么”
“因為你完全可以回你風景優美的西海岸散步,我們不是陪你觀光旅游的導游”
禾子感覺她再解釋,耐心就被磨完了。
“禾子.......你是日本人?”他低頭看著與他對峙的,這個大膽的東方女人。
“我來自中國,是基地的唯一負責人”
“那請回頭禾子小姐,回頭看看你帶領的他們,多么虛偽的一群人”男人示意禾子轉頭。
禾子聽到他說的話怒意升騰,壓制自己斥責面前這個無禮少年的情緒,轉頭。
她看到了讓她再次心酸的一幕。
大概一二十人的隊伍,漫不經心的將顯眼處的垃圾塞進袋子,無視腳邊的塑料瓶,打開背包自己帶的水瓶,一兩口喝完后,拋在了身后,更有幾人扯著本應用來裝清掃后的垃圾的袋子,互相嬉戲,打鬧之間有廢物飛出,領隊舉著相機,拍下在他眼里學生最青春的樣子。
在打著環保組織旗號前進的隊伍后,又留下了一道嶄新的,由瓶子、食物包裝袋組成的航跡。
“你覺得來到這里的,參加你們組織的都是些什么人”
“名校出身、富家子弟,來這兒是為了將來的履歷好看一些”
“僅此而已”
“關心世界的環保?受你們組織精神的鼓舞?你未免太過天真”
禾子聽著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輕人說的話,短暫整理情緒后,平靜的反問他:
“看起來,你貌似也是這樣想的”
“這里有冰川和火山,文藝和音樂在這里交織,還有這片被女巫施了魔法的黑沙灘,在世界的盡頭有這么美的一塊地方,我慕名而來,禾子小姐”對方雙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看著禾子。
沉默之間,禾子聽到有人過來,是對面這個少年的領隊。
“抱歉,禾子,Allen有什么問題嗎”他用現學的蹩腳中文緊張的說。時不時緊張的注意著旁邊男人的情緒。
看著眼前這個過分坦蕩的人,禾子突然沒了再爭執下去的念頭。
“沒事了,你帶著他跟上大家,到前面的莊園和另一隊會合,我稍后就來”禾子簡單的用英文解釋道。
領隊看向旁邊的男人,對方不以為然,眼神卻依然在禾子略顯萎靡的身上。
如釋重負般的吐出了一口氣,作為代表學校來這里參加所謂環保義工的隊長,他在意的不是禾子和他們團隊的空大想法,也不是重復做這些無聊的工作,而是能不能拿到活動證明,以及眼前這個男人他的感受,其他的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
領隊帶著Allen走了,禾子看著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拍打在岸邊,口中喃喃:喜歡這里為什么不守護這里呢?
過了一刻鐘,她拿著手里巨大的編織袋,沿途清掃著殘余的、新添的廢物,仔細的尋找著藏在角落的其他垃圾。
她理解,但不認可。
一路走走停停到約定好的莊園,她歸置好東西,回頭,看到了顧既明。
“是被這群小孩兒嗆了?”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論嗆人,誰也比不上顧先生”禾子拿出手機準備聯系能源回收站。
不理會她言語當中的譏諷,他走進,緩緩開口:
“如果江家和知道你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準備蹉跎余生,你猜猜他會是什么反應”
電話撥通后,禾子直視著顧既明的眼睛,對那頭說:
“老地方,你們得過來一趟,我會一直在這兒等”
顧既明煩透了她眼里那種對一件事篤定的光,異常明亮,不明的刺痛著他。
“提起江家和,兒女雙全,愛妻在側,比你這個孤家寡人倒是強多了”禾子雙手環在胸前,不動聲色道。
顧既明像是沒聽見她的嘲諷,繼續說:
“我告訴江家和我來冰島后碰到你了,還告訴他我的侄女興致沖沖要把我倆湊成一對,你知道他怎么說嗎?”
“他說他要來找你,他讓我離你遠點兒,你聽聽,都是別人的老公、孩子的父親了,還大言不慚的不讓我靠近你”
“真是個人渣”
“不過我也是,所以我給你說了這些話”
“為了讓我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禾子移開目光,往熱鬧的人群看去。
顧既明不說話,似是默認了。
他得逞了,不受控的,禾子腦海里江家和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起來。